一天老家乡下隔壁的阿姨来看病,妈妈让她帮忙带点东西给我,主要是一些蔬菜之类的农产品。
其实老家有人来医院看病,经常会提前问我妈要不要给我带东西,我妈总是说要的要的,然后就一通准备。老乡来之前,妈妈会打电话告诉我谁谁带了什么来,要我记得去拿。这次妈妈说带了青菜冬笋,烧好的猪肠,还有一饭盒芝麻糕,还说今年做的麻糕好吃。
麻糕,顾名思义就是黑芝麻做成的糕,徽州特产。店里卖的那种叫徽墨酥,而我们自己做的习惯叫麻糕,从本意上说是一样的东西。记忆中,每年年前的寒冬腊月,妈妈总会一样一样的准备年货。比如各种糕,有米粉做的松糕,有米粉做的年糕,还有米粉加桂花做的块糕和黑芝麻磨成粉以后做成的麻糕。孩童时候最喜欢过年,那时候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都是厨房里忙乎,一条街无论走到哪里一抬头总能看见炊烟袅袅,低头总能闻到各种食物的香味。那时候的农村,还很贫穷,路不似今日这么宽,夜晚也没有路灯,大人也好孩子也罢,出门总喜欢拎着小火蓝,逛路时烘手,坐着时烘脚,火是唯一的取暖方式。记得以前爸爸就爱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一个小火蓝放在两腿中间,边上一杯绿茶几块麻糕,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日子清贫,但极为满足,他总说比他小时候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知足了知足了。
在老乡带来的袋子中,把各样东西归类放好,麻糕就放在了随手可得的茶几上。曾几何时,我对这些糕点类不是很喜欢,也可能小时候过年吃多了,以至于很多年都不太想念。自从几年前爸爸生病后,妈妈因为要照顾爸爸,就很少有时间做这些费时费力的东西,而我也不太愿意妈妈太辛苦,总是让她不要做买点吃吃好了。爸爸走后,妈妈又开始折腾了,有时做豆腐,有时做粿,有时做糕。如果哪次我不经意间随口丢句那什么东西好吃,下次妈妈来的时候一定会做好带来。有时我会跟她说,不要总拿我的话当真,我说过就忘了,再说现在什么都买的到。妈妈说那可不,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吃起来放心啊。好吧好吧,只要她高兴且随她好了。
不记得从几时起,我爱上了饭后给自己泡杯茶,有时祁门红茶,有时老家绿茶。窝在火桶里,打开饭盒,一阵浓郁的芝麻香味扑鼻而来,麻糕一块一块层层叠叠的堆着。芝麻自身带油,因此做好的麻糕表面都油油的,每一块之间还撒了些许白芝麻粉,这样就不容易黏在一起了。用手撇下一点点,放进嘴里,恰到好处的甜香。舌头顺着上颚的弧度顶碎麻糕,瞬间感觉到一粒一粒的芝麻粉末散开,化掉,然后满嘴生香。吃一块麻糕,喝一口茶,再吃一块麻糕,再喝一口茶,日子惬意,时光柔软。
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给妈妈打电话。我问妈妈:“今年的麻糕好像比往年都好吃哎!”电话那头妈妈高兴的说:“是吧,今年不一样,我加了大芝麻在里面,口感更好!没放多少糖,放心吃。”“噢,原来配方改良了啊,是说呢”“好吃吧,多吃点,芝麻吃了好,今年芝麻还可以有好几斤呢,我都做了麻糕,你多吃点,吃完再拿。”“以后能不做就不做,不要把自己搞的太累了。”“你个孩子,人要动动,不然整天孬玩很难受的。”其实妈妈说的大芝麻我并不知晓,她晓得我不喜欢吃的太甜,所以基本参照我的口味来做。每一次妈妈带东西来,我总能想象她忙碌的样子,有时在厨房,有时在地里。我回家的日子就好比过节,妈妈会做很多小时候我喜欢吃的菜,孰不知人到中年,心慢慢变得平静,口味也日渐清淡,不再是重油重盐重口味了。我常常提醒她要少油少盐,饭菜不要过夜,她总说知道知道,背着我哪里舍得浪费半分。勤劳节俭了一辈子的妈妈,晚年让她慢慢学着厚待自己,这通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妈妈每次来我这,呆不了三天就吵着回去。她总说在这里啥事都没有,一天天孬玩很难受身上到处疼。我知道她是念着家里几只老母鸡,想着地里的菜,还有左邻右舍的大妈们。她说时间长了不回家,门总是关着,万一爸爸回来会进不了家的……
人啊,总是这样,一边失去一边念着。有时根本来不及念着就已经失去了。
我问妈妈啥时来,妈妈说没空,因为我上次买回家的肉腌好还要晒。日头晒少了肉不结实,不结实就不好吃,肉这么贵不能搞糟了。如果麻糕吃完了,没熟人来,她再来。
麻糕吃完了,妈妈就来了。我一边想一边继续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