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九回,李纨夸平儿能干,却是话中有说,其他附和着她的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读来十分精彩有趣。
先是李纨夸平儿,流露出来的却是对凤姐的羡慕,羡慕她有得力的帮手,所以能在贾府中当家主事。其实,李纨以及众人的心里都很明白:凤姐作为在李纨后面嫁到贾府的人来,能够主持着贾府的工作,并不完全是因为她有得力助手,也不全是因为她的能干与得宠,最重要的原因是贾琏的身分,而李纨的丈夫早已亡故,只凭这一点,李纨就完全地失去了在贾府中的政治地位,哪怕她有多么能干,哪怕她也有得力助手,她也不可能作为当家人管理事务了。所以,最终,李纨的话就落到了早死的丈夫身上,并滴下泪来。对于她的落泪,大家的表现是:众人都道:“这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丈夫早死,她的人生就完全地没有了生机没有了希望,这是很明白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极为清楚,但是,谁也不愿听她诉苦,看到她伤心,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散了倒好”,对她的痛楚,所有的人都采取无视的态度,这是对于她来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宝钗听到李纨夸平儿,马上就接口:“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儿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你们这几个”指向很明白,是跟平儿具有相同身份的,谁哪平儿最为相似?当然是袭人了!宝钗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她希望有人夸袭人,又不愿落得是她想夸,所以,把话头往这里带。宝钗为什么偏向袭人?因为她深知袭人跟自己是同一类人,袭人如果能做了宝玉的妾,就会对宝玉的思想和情感造成影响,自己也就有了更大的可能成为宝玉的妻子。
李纨并没有马上明白宝钗的意思,但她很明显是顺着宝钗的思路走的,开始夸鸳鸯。
宝玉是最没有心机也没有企图的,他插言要赞的是王夫人的丫头彩霞。倒是探春拎得清,顺着宝玉的话头往下说,说了彩霞的很多好处。——探春的话,一方面是表示对宝玉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在表示对王夫人的佩服,当然地,也不愁有人把话传到彩霞那里去,因为贾府中人多嘴杂,当众说出来的话,总归是会传到本人那里去的。另外,还有一层重要原因:《红楼梦》的前文说过,王夫人的丫头中,只有彩霞跟贾环合得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夸彩霞其实也是在帮贾环。所以说,探春并不是不想帮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只是要寻找合适的时机,做得不露痕迹才好,可是,贾环和赵姨娘的表现每每让探春失望,后来也就只能罢手了。当然,探春能得到贾母、王夫人和宝玉等人的赏识和喜欢,决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因为真的头脑清楚,处事机敏又果断。
这时的李纨终于明白过来宝钗刚才的意思了,马上就止住了探春的话,夸了袭人两句。然而,她觉得自己的话仍然没有说完,就说了丈夫早死,自己又没有帮手的话。这样的话,是想表达其实自己也很能干,只是,这样的话,大家都并不感兴趣,于是,很快就都散去了。
《红楼梦》是一部奇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和思维过程,尤其是在夸别人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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