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秋,已是真正的深秋。
倘若只用一个词来形容深秋,太残忍。静谧或温软,浓烈或绚烂,儒雅或诗意,萧杀或壮丽,高远或辽阔。丰富,包容。
倘若只选一景一物来作代表,不忍心。远方的群山、深深浅浅的河流、秋光里行进的列车、夕阳下的小巷,或旷幕下金灿的稻田、暮归的老人、静夜的蟋蟀、迷离的灯光,抬眼、伸手的每一隅,秋日、秋夜每一刻,你被深秋包围着,连呼吸的气息也是深秋的。
且细细品茗般,品深秋一抹天空、一棵树、一片湖。
深秋的天空是刚打好蓝底的画板,纯洁。最好小心翼翼的,别让任何颜料沾染,一点灰尘也不可。
站在大桥上抬头望,高远的蓝底画板刻上了河边高楼的轮廓,像刻进深秋的蓝天里,竖线的楼身,横线的楼顶,棱角倒是分明,可惜高楼的色彩在蓝天的衬托下暗淡不堪。深秋的天空蓝得倔强,不屑于和谁比。
若站在空旷道路旁的银杏树下抬头望,画板印上了一片鲜艳的橙,蓝底橙黄,蓝得透彻,橙得明朗。此时深秋的天空却蓝得热烈,肆意地蓝着。
像极了桀骜不驯的女子,只抬头瞻望她这抹纯洁的蓝,像被山间清泉洗涤过,纯得毫无秘密,心性至清,观者只能观之,无能为力言其他。
深秋的树,最好是一棵梧桐。绝不是雨后的梧桐,“梧桐更兼细雨”中秋雨梧桐太过凄惨,太过厚重。
若是阳光下的梧桐,细细金风,抬头细数着叶片,淡绿是淡绿,深绿是深绿,黄绿是黄绿;黄是黄,淡黄是淡黄,褐黄是褐黄。低头捡起一片,则是纯粹的枯黄。绿的梧桐叶,没着急变黄,黄的梧桐叶,也勿想回头发绿。
我们形容时间快,爱用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这些转瞬即逝的词,快得看不到过程,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
在梧桐树上你完全能看到时间的流动,每一寸光阴有力度地赋予在每一片梧桐叶上,诠释着秋光的流转。在梧桐渐变的色彩里,你大可看到触摸到时间,不必太过悲秋,再残忍的时间,也是缓缓的、可见,可与之同行,可与之握手言和。
若是夜晚的梧桐,坐于种有梧桐的窗前,或住在植有梧桐的庭院。“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你可发一会呆、可看几行文字,也可闭眼养神,唯独不要靠近,只隔着夜色倾听梧叶。
伴随着深秋的晚风,梧桐叶摇曳着,细细簌簌的。
独有的梧声,像在念一首词,不是豪迈的苏轼词,是晏殊的词,天下太平,盛世光年,温软。太悲戚显得突兀,太洒脱与梧声不够调和。像在清唱一首李健的歌,人是温润如玉的才子,歌声是悠远传来天籁,磁性又具穿透力。又像在叙述一个古老的故事,经历了萌动勃发的春,享受过绚烂荼蘼的夏,一到深秋,故事慢了下来,沉淀了,生命的车轮还在向前,一切生命轨迹却清晰可见。
听风过,故事结束,应有一叶落,慢慢体味,一声舒缓的叹息。
深秋的一片湖,阳光洒过碎银的光,点点滴滴,光灵动了,湖水不必生鲜、汹涌,只管慵懒、无声无息的接受淡然便可,还要争什么呢。
自有天地间的静美,水草轻轻的,浮萍缄默着,芦苇叶和芦苇绒含蕴了繁华与沧桑。
深秋的一片湖,不强求人泛舟其上,你只走过,眺望、回眸,低头、沉思,湖水已不觉孤单,本从未寂寞。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没见伊人,不必难过,伊人就是一湖秋水,一样的明眸、一样的沉默。春天的野鸭来过又走,夏天的白鹭飞来又去,满湖的荡漾谁没热闹过。明知不久后秋风萧瑟、冰雪风霜,不怕,无惧。去年他日,都尝过。若求满太难,自珍藏一湖秋意,自珍重一湖深情。
深秋,何止是一抹天空、一棵树、一片湖。
若你愿意走出来,让脚步缓慢停留,你可以去拥抱、去轻拂深秋的形、影和光,让自我走进去,施舍与被施舍,取悦与被取悦,治愈与被治愈,全然可以不顾。天地人,浑然一体。
若深秋尽时,阑珊处,若你愿意叙述和想象,无尽的感怀会涌向你,丰盈你的内心。你再怎么较劲于人间烟火,再冲突于蝼蚁人生曲折,深秋只是儒雅一笑。
趁深秋,把时间铺开,细数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