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还在行走的钟表诉说着夜的沉静。洛轻尘打了个呵欠,回头瞄了眼书桌格架上的时钟,此刻已经十一点光景了。
合上漫画,摘下眼镜,关闭台灯,准备爬上床去,用睡眠来抚慰今日颇为劳累的自己。
窗外的夜色更为浓密了,一朵灰暗的云彩飘悠着掩住模糊晕黄的月。
“嗒、嗒、嗒、嗒。”半梦半醒里,轻尘潜意识的听到四声钟表报时的声音,只翻过身,想舒舒服服的走进梦的棉柔里。
过了片刻清醒的意识愈加强烈,朦胧中睁开睡眼:向南开的窗子,光线明朗,室内的一切都笼罩在白光里,失掉了硬朗的轮廓。抬起头,前方的墙壁上方正的挂着的时钟,直指四点十分。
片刻后,她猛然发觉这光亮与黎明四点钟的能见度不可同日而语。再去环顾四周,才发觉这是间传统古朴的教室。
向东而开得黑板上还存留着孩子们群体完成的画作,稚嫩的笔触,抽象的图形,一笔一画,都诉说了绘画的乐趣。黑板前的木桌上,无序的摆放着白石膏做的几何图形雕塑,有球体,六棱柱,人头雕像,以及缺了一角的圆锥。桌子的两旁是几盆精心培养的角堇。火红的花瓣在阳光里投下绰绰的花影。
轻尘张开双臂,面朝阳光,体会着这份金色的不真实。
走廊里,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轻尘转头,入目的是推门而入的红衣女孩儿。
轻尘微笑着走上前去,抬起手向她打招呼,开口道:“你好,我是洛轻尘,很高兴认识你。”
然而,女孩儿并不为所动。轻尘又在她身边绕着,转了几圈,而她依旧没有任何想要交往的举动。
轻尘想着,这好像是在梦境里,可能这女孩儿看不到她,也就不再纠缠,只是缓缓移动脚步,去最初醒来的书桌上趴着。左手贴近桌面,右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还在忙活的女孩儿。
起先女孩拿起花盆旁边的浇花水壶,拎着就走出门去,轻尘晓得,她是去接水浇花儿了。
她趴在桌子上,等待着的女孩儿的视线不经意里触及阳光。室内的景象被日光分割成两部分,阳光中的血红角堇、木板、画架、与斑驳的木凳儿,阴影里是另一株紫白色的角堇,它依旧开得热烈鲜艳。而轻尘使用的书桌也分布在阴暗面里,从东向西整整一列。她坐在离紫色角堇有三张桌子的距离外,看着窗外枝叶泛黄干枯的梧桐树,在阳光里,即使微微稀疏,也依旧华贵俊美。
渐渐地,透过窗玻璃,就看到那红衣女孩儿走近设在树下的水池边,把水壶放在微微生锈的水龙头下,侧过身,抬起修长的手指,拧开开关,清澈甘凉的水哗哗流下,片刻就溢满整壶。轻尘看着她有些许吃力地提着满壶水,阳光里那背影泛起盈盈金光,甚是好看。
脚步声渐近,接着房门被从外而内的推开。
轻尘趴在桌上,微微抬头看她,从远到近地走近两盆花,一点一滴,细致入微的呵护两盆鲜活的花朵。
浇花完毕,收拾好工具,就起身走进那靠窗的阳光地带。抬手搭好画板,又走上东面的讲台,在讲台的暗格里掏出画纸、油彩、画笔和图钉。走下去,来到画架前坐下起笔勾线,轻尘静静地坐在女孩儿的斜后方看着她抬笔作画,看着阳光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跳跃。温暖柔和,又溢满诗意。莹莹的笔尖流淌着暖暖的日光作进画里,也暖在心上。
洛轻尘的睫毛轻颤着,最终在这份馨香静谧里,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壁上的时钟赫然显示着此刻的时间,六点钟。
窗外的光亮已经按了下去,室内也不再明亮,那红衣女孩儿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那幅做完的油画——暮色里桐花满树。
那种生机与此刻的秋景比拟,以浓翠的枝叶、粉紫的花朵夺人注目,生机勃勃,无法亵渎。
洛轻尘抬起右手揉捏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推凳,打算开门离开。
走至门口一阵目眩,再回首,
壁上的时钟,俨然呈现四点钟迹象,同样满室灿烂阳光,温暖的令人无从适然。
洛轻尘内心骇然,心脏因时间的诡异而疯狂跳跃,慌乱感扰得她无法正常思考。她不知,下一刻,她该何去何从。
放在门把上的五指在思想的指导下,犹豫不决。
那渐近的脚步声又在门外响起。轻尘惊慌地退却两步,退至门后的角落里。
木门吱呀着开了又关。
昨日,哦不,方才离去的红衣女孩儿又出现在室内。“这位同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出不去这道门。”
女孩儿不予理会,依旧重复着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她要进行的工作。
轻尘懊悔,叹息道:“唉,我又忘记了,她看不到我。抬手拍拍脑袋,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慌,慢步走回她想要趴着的书桌旁,挪开凳子,内心暗自安慰:别怕,别怕,一切都是幻境,幻境。抬抬头,审视着那姑娘,怎么看,都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危险。也就静下心来,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室内那个如空气般无声无息,却又行动着的生命。
轻尘看着她进进出出的,打水浇花,看她一深一浅的挥笔作画。那个静中显动的生命,给轻尘心头的惊慌,布下金色的抚慰。
依旧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凳子旁,看着娇艳盛开的红紫角堇,看着窗外稀疏欲凋的梧桐,看着前方笔走龙蛇的姑娘。
此刻的她在作画,在画那疯狂生长的艳丽角堇,由近及远,无尽蔓延,蔚蓝星际下那无边的娇艳热烈似火燃烧。
洛轻尘感叹这瘦小的生命迸发着不尽的生息,亦如之前的暮色里依然傲然绽放的桐花。
“嗒、嗒、嗒、嗒……”钟表随时光的流转而转动,无需质疑,笔尖停下的那刻,又是六点钟光景。轻尘微叹一声,低下右手支起的头,闷头的说了一声:再见!就闭上双眼,等待时光转换。
果然如她所料,当时钟走到六点钟过一刻时,时间就会又流转至某日的下午四点钟。只是这一日有些不同,角堇依旧谢了又开,只是那些年月的艳阳天,这次没来。天空有些灰色,却无碍在室内作画。
轻尘趴在臂弯里,等待着红衣女孩儿再次来临,给灰暗的自己带来色彩。
过了片刻,果然,她依旧一袭红裙从门外走来,只是这次她没再提壶浇水,许是阴天的缘故。
坐得久了,轻尘就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麻。微曲着的腰也略显僵硬。于是,就从桌子上爬起来,起身在室内来回的走动,舒展筋骨。跳脱了好一番,才安静下来,蹲在血红的角堇面前,细数芬芳。一边拨弄着花叶,一边等待着窗前的姑娘作画。
“今天的花开的少了呢,不知是没有阳光还是花期将过。”拨弄着香瓣的轻尘呢喃一声。窗前的身影微顿,没想到今日的她会突然的开口感慨。忙甩开慌乱,又埋头作画。
洛轻尘觉得身心疲惫,呵欠着走回桌旁,双眼微眯,想象着今日画板上又会呈现怎样欣欣向荣的景象。
恍惚间听到木门关闭的声音,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小株发芽的绿色盆栽。亭亭的伫立在长桌上,圆润的白瓷花盆旁,是侧头沉睡的孩子。轻尘诧异,那姑娘作画的风格变了?
走近细看,那娃娃的眉眼与服饰,显然是自己无异。
惊慌里,顾不得其他,三步化作两步,抬脚就跑去拉门,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朝着不远处的红色身影喊到:“为什么你明明能够看到却不理我。”
那身影停住步伐,却不转过头,只是清冷的声音由远处飘来。她反问:“你的热爱是什么?是遭受了微弱的打击,就轻言放弃吗?”语毕,不再做停留。她继续向前。
洛轻尘跌坐在原地,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如若不出房门,她怎能想到这完整的画室的周围尽是废墟。
那抹红影消失在眼帘深处。只有那姑娘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深植在脑海,挥之不去。
热爱,热爱,热爱……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总爱口出狂言,却时常半途而废的洛轻尘。
五岁学跳舞,坚持了两年半因难忍艰苦劳累,放弃了;八岁学习长笛,又由于周末不能属于自己,学了半年又放弃了;十岁练书法,当初母亲问她,你能否坚持,她大言不惭道:这一次我找到了我所热爱,绝不再轻言放弃,您放心吧!最终十四岁那年起,再也未执起过毛笔。
母亲没再怪罪,却不再相信有什么艺趣是洛轻尘的热爱。从那时起,再不提,培养兴趣。
带着震惊与羞愧,洛轻尘清醒的从床上爬起。从没有什么梦能让她如此印象深刻。
隔着厚重的窗帘,轻尘都能感觉到今日的阳光耀眼强烈,这种温度灿烂的温暖真实。她想起前几天的事情:班上组织艺术生分班报名,为了能轻松高考,她打算去学艺术,只是怎么说母亲都不同意。
现在,她晓得了,这就是母亲反对的原因。因为散漫的性格,容易向困难屈服的品性,让母亲失望。同样,如若自己再不下定决心,做出改变,即使如愿进入艺术班,也无法获取最终的成功。投机取巧,总归不是通往彼岸的捷径。
这一刻,她隐约的明白了那个指引她走出迷途红衣女孩儿为何喜爱使用暗淡的背景与热烈的生命,也晓得了为何娇艳灿烂的花朵总爱在惨败的背景里绽放。
心仿佛得到净化,品性也有了一种关乎高尚的沉淀。终于,那落了层层灰尘的珠宝,在心灵接受了洗礼后,揩净尘埃,重现光芒。
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以崭新的自己,扯去厚重的帷幕,迎接新生的阳光。这一刻,洛轻尘不再抱怨,不再自暴自弃,浪费本该充满激情与意义的青春,开始了一天的真正有意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