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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学最后一年，我愈发觉得焦虑，觉得前方的路越来越窄，除了女友林叶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而林叶最近也忙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我，所以我觉得我的路走到了尽头。焦虑的根源是六级考试。它通过不通过，关系到能不能够顺利拿到学位证。林叶抱怨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天天唉声叹气，老气横秋的。
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越发地冷。冬日身上的固定配置渐渐抵抗不了严寒，我的上下身始终保持两件衣服，一件贴身毛衣，一件外套；下身一件秋裤，一条牛仔裤。脚上也是两样，袜子、鞋。这就是我过冬的“二二二”装备，即便大雪纷飞，也是如此，最多是将外套的变化，薄羽绒服换成厚羽绒服。
那天早上，透过寝室窗户，我看到宿舍楼下的树林中，有人早读、有人晨练。我的室友们都在睡觉，他们昨晚玩扑克拖拉机游戏的战场还在。两张四脚椅子拼成的桌子上，扑克牌被杂乱无章地放着，一次性纸杯里有半杯类似墨水颜色的液体夹杂着几根烟头的黏稠物。四把铁背靠椅围着“桌子”分成东西南北四个位置放置。
昨夜第一次醒来看了下手机是十点十分，他们四个在下面打牌，蚊子躺在那里看《悟空传》；第二次醒来是凌晨二十五分，他们四个在下面打牌，蚊子已经蒙着头睡了。我不耐烦地说，兄弟们睡吧，这都几点了。好好好，这把打完就睡。强仔说。强仔是四人扑克队伍里的头，按照年龄也是我们寝室的老大，家乡在长江之南。我到大学报到那天，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强仔。我妈帮我收拾床铺的空档，他和我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左强，左冷禅的左，许文强的强，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寝室的兄弟了，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床头放着六级词典，枕头的乌黑印迹明显。枕罩，我洗得也算勤，这学期开学就洗过，到如今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又黑得这个样子。昨晚是八点入睡的，耳朵里放着六级单词，从abandon放弃开始听，睡着的具体时间记不得了，是半小时后还是一个小时后不太清楚，反正我印象里好像听到了C开头的单词。
寝室是六人间，下面是柜子、桌椅板凳，上面是床铺，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也没有传说中的上下铺。中学时听过老狼的一首歌，歌词里有这么个情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我的大学是体会不到这歌词的意境。幻想过住在上下铺的情景，如果我的下铺住着人，我可能会时刻担心自己掉下去，将下面的倒霉蛋压死，反过来我会担心自己被砸死。每个人的其他配置是一把铁背靠椅、一张四脚平凳子。我是靠近阳台的床铺，他们昨日布置扑克游戏战场征收了我的靠椅与凳子。
早晨的寝室按惯例是我一个人的，他们没有事情不饿到极点是不会下床的。我七点钟下了床铺，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排架子，上面放着我的小东西：牙刷、笔盒等。我开门关门到公共卫生间洗漱的声音不算小，我收拾自己的桌子，将扑克牌战场我的椅子、凳子移过来的声音不算小，可寝室的另外五个人，除了蚊子扭过头看了看我外，其他四人鼾声如雷。最小的马子甚至还发出磨牙声。
在寝室里我名义排行老三，实际上应该是老五。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身份证年龄小一岁。这个说来话长，以至于不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我都不想解释。说了别人也不一定有耐心听。现在农村的土地变更是三十年一动，三十年到期自动延续下一个三十年。我父母结婚的时候，还不是这种政策，那时有传言，土地即将再一次变动，以后将不再根据家庭添丁因素变动土地。这是内部消息，也是家族中有人在城里园林里做官无意间得到的绝密。回头来看，所谓的绝密在城里某些场合早已经是公开消息。对于落后的乡村，那些消息显得高大上罢了。不拐弯抹角、神神秘秘、高大上地说消息，也凸显不出说者的地位，以及引发听者对说者的感激。这是利用信息差欺负落后的乡村人。
为了赶在最后一次分配土地，赶在时间节点分到，于是还在天国的我与妹妹就提前来到了世间。多子多福，父母一口气提前起了两个男孩名字，我的名字符合提前起的男孩名字，妹妹后来不得不改名，她总不能带着个明显男孩的名字过一辈子。于是我们俩成了龙凤胎都提前出生了，我提前一年，她提前两年。计划赶不上变化，生活有时故意戏耍聪明人。我们的户口上了，可是土地分配的细则变了，那就是自己家庭内部分配新增人口。这就是我们那里最后一次土地分配的细则之一。本来我和妹妹提前出生，是想获取新的土地，从集体其他不清楚的人那里得到，现在只能从爷爷这个家族里获得。爷爷家族里谁不知道这种情况呢？爷爷家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多了三四个在天国提前出生的孙子辈。他只能将他和奶奶的土地、宅基地提前分配。我和妹妹没有占公家巧，相反吃了很多实际亏。
我是按照身份证的年龄读书的。妹妹太小，她只能按照实际年龄读书，但无意间成了班级里的比较大的孩子。这个乌龙哑巴亏，我和林叶说过。她是我的女朋友，解释曲折漫长，幸运的是她很有耐心听。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她算了一下说，还好还好，你的月份比我大，我不想姐弟恋。
按照身份证的年龄，我是寝室老三。马子是老小。我即便是按照实际年龄，我也比马子大几个月，所以马子是寝室的实际老小。按照身份证年龄，我们寝室六个人的年龄差是2岁左右。他们的经历也比较搞笑，他们小学读了六年，而我只是五年。一个省份不同城市的小学年级要求不一样，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也正因为这个，我这个天然大一岁的人恰好又混在他们的年龄中间。
他们昨晚商量的提议，被我拒绝了。那就是买六级考试答案，他们找到了据说很可靠的渠道。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只会影响学习。拿起一本六级词典，一本阅读习题集，我晃晃悠悠地下了寝室楼。寝室楼之间有一片树林，里面有干净的石子路，也有光秃秃的高地。我离开石子路到旁边小树林里找了一处安静地方，不远处有人也在读书。从词典里的A开始背书，abandon，abandon，放弃，遗弃的意思……绝望的情绪传来，从头读完整本词典的意义何在？这本书我都快翻烂了，可是过不了六级还是过不了。大二下学期，我考英语六级424分，差一分过六级。我以为那是我英语六级的起点，没承想，那竟然是我目前为止的最高点。大三上学期，英语六级386，下学期392；大四上学期英语六级404，下学期英语六级369。
我给林叶的信息，她还是没有回复。或许我不是学英语的料，或许跟随他们买答案是一条出路。
2.
回顾我的英语历程。初一接触英语，书里的李雷少年老成，发型好看，谈吐优雅。我总觉得这就是我妈妈口中的邻家男孩，一直让我学习的对象。英语书里的韩梅梅很漂亮，她和李雷似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高攀不了的女神韩梅梅和屡次让我挨打让我学习的李雷，他俩在一起演绎那流畅的英语，我心里总觉得不爽，逆反心让我回避韩梅梅。
英语老师是励志青年。说他励志，我是有依据的。他从不知道什么大学的学校毕业，在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镇中学教英语，拼搏十五年，将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拼得精光，然后杀出重围，来到市重点黄湖一中教学。这还不叫励志吗？上课匆忙之余，他会忆苦思甜，说自己的悲惨遭遇，说自己如何如何地从泥潭中挣扎出来，然后语重心长地给我们说，Never say die（永不气馁），you can（你可以的）。我永远记得，他一口一个古德毛宁，古德阿佛特都浓。我的英语书上，很多英翻汉标注。说英语时，我故意带着个“乡音”，那么听着也像只鹰，也能蒙混过关。
这些不是我的发明，而是英语老师的独家秘籍。他说他就是这样干的。同学们，你们很幸福啊，你们还有我教，我当年英语几乎是自学的。英语老师的实诚很快得到了好的报应，没过两个月他被举报不学无术，英语水平不行，然后就被黄湖一中辞退了，教育局给他安排了另一所不是重点的中学教英语。多年后，我在菜场遇到过他推着一辆破旧自行车。我费尽脑力地去想，也想不起他姓什么。他以往总是让我们英语喊他，teacher什么，我现在记得teacher，却忘了他的姓氏，只得站直点头笑着说，老师好。他则尴尬地点了点头，灰溜溜地离开。
换的英语老师明显更像英语老师了，他姓戴，戴老师明确要求英语课本里不准私自翻译成汉字。他个子高高的，胖胖的，英语说得很流畅，快得有时唾沫都跟不上他嘴移动的速度。不可否认的是我的英语有了些提高，在中考中没有怎么被拉分，以一百二十多分的成绩结束了初中学业。高中的英语老师水平那更高了，高到给你玩起了艺术。她喜欢听英语歌曲，喜欢在课堂里讲艺术。她说，你们都是高中生了，都会自学，我在课堂上给你们讲解课本的时间过长反而耽误了你们，我要花相当比例的精力扩宽你们的英语知识面。好嘛，她以为所有人私下里都爱自学，以为所有的孩子都是城里人都有家里看管着学习。我学习英语本身就很吃力，外加留守儿童，课余时间我宁愿钻研数学、理综，也不愿看英语。这个问题渐渐大了，我课本知识不行，她说的那些国外艺术我也不感兴趣。我觉得儒家文化，我觉得我们国学经典比她口中的那些浪漫有深度多了。近代以来，我们只是科技落后，而不是文化的落后。她上课时，我要么走神，要么悄悄地从抽屉里找出数学、物理或化学的书。
高三的考试开始进行全校排名，第一次联考，我数学132分，理综230多分，语文110多分，英语53分（满分150分）。没看错，我的英语53分。校长都记得我的名字了，说，见过偏科的，没见过如此偏科的。英语老师主动要求给我补课，然后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我连音标都认不全。我发音不准是公认的，可我基础知识差到这种地步，是英语老师想不通的。这个时候，我把我那个英语励志老师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感慨着那人耽误了我，然后渐渐地任我自生自灭了。她的时间是珍贵的，课余时间是更珍贵的，现在打击补课，而我那个时候，补课是时尚是光荣的。我没将这件事告诉在外地务工的父母，如果告诉，他们应该会主动给老师补课费的吧。到了高考，我的英语还是不及格，凭借着其他科的成绩，来到了这所大学。
是物以类聚的原因还是寝室风气的原因，这需要思索。隔壁的寝室，早在大三上学期，六人全部过了六级考试。林叶的寝室，不是比过不过六级，而是比谁的六级分数高。林叶当年考五百多分，还感慨没在寝室考第一名。而我们寝室六个人，只有马子考过了六级。上大学后，我知道我的英语薄弱，凡是看书我必然读英语，大二上学期，我的四级首考即通过。寝室六个人只有马子没有通过。大二下学期，我们寝室五个人，我的六级考试成绩最高，424分，差一分没有通过；马子通过了四级考试。后来者居上的情况发生了，大三上学期，我们寝室六个人一起考英语六级，只有马子以471分的成绩通过了考试。
学校规定，六级考试不过不给学位证只发毕业证。找工作，几乎所有的单位都要学位证、毕业证。辅导员找过我们谈话，他比我们长几岁，他掏烟分给寝室抽烟的两个人，强仔、猪头，笑着说，我们专业小班三十人，大班六十人，现在没过六级的总共十二个人，你们寝室占了五个名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万一到时学校扣着你们学位证不发，你们怎么找工作？怎么回去和父母交代呢？侯卫，你家里最穷，是父母四十多岁要的孩子，你怎么也和他们四个一样呢？
林叶的室友知道我没过六级，应该在林叶面前说过我的坏话。记得她一个室友说，陆源阿，六级很好过的，只要你努力就行，我们学霸寝室的家属不能那么磕惨。她怎么知道我没过的？一定是林叶告诉她的，她告诉室友的语气里一定有埋怨，或许都后悔找我做男友了。努力就行？我也努力了啊。可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我还爱刘亦菲呢。我努力，她就会爱我？六级的答案总是戏耍我。它不爱我，我能怎么办？因为这个，我和林叶争吵过几次，闹过分手。
我和他们四个人多次重申这个问题，他们听多了也烦了。何况我也只是理论家，每次下狠心学英语，却总是这个原因那个原因没有学习，一直到了考试前夕才感慨时光飞逝，期盼老天再给予我一次机会。我们寝室曾经住过一位学长，他是一位传奇。我们的专业和歌星的事业根本谈不上，他却渐渐成了国内有名的歌星。他好像英语四级都没过。但他无疑是成功的，成了学校、同学们、校友们的骄傲。他有漂亮的朋友。至于是不是女朋友，在本文里我不能直白说，虽然室友们证据确凿，但为了防止我成为被告，我还是不说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事情。
寝室长是老四，外号猪头，这不是说他笨，而是他的脑袋特别大，为人精明到极点。起外号猪头，纯属恶心他。其实我们给他起的第一个外号不是猪头，而是龟头。他谈了女朋友，是我们的同班同学燕子，这个外号在他女友面前喊起来，显得我们流氓，于是我们给他的外号改成猪头。燕子曾问过猪头，为啥他们喊你龟头？猪头回他女友，因为他的那个最强。接着他将我们寝室六个男人裸体后的特征告诉了燕子。燕子告诉了她的室友。于是我们寝室六个男人裸体后的特征成了班级的公开秘密。当猪头在寝室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气得跑到猪头的床铺上，差点将他闷死。强仔说，我的乖乖，玛德，你们谈恋爱归你们谈恋爱，你不能把我们兄弟的隐私搞得尽人皆知啊，你们谈恋爱是没有其他话题聊了吗。蚊子插话，尼玛，我的那个最小，你丫的是怎么判断的，你和我比试过了吗，再说我再怎么小也比强仔的大吧。
猪头的脑子里装着很多歪理，他常说，学英语有毛用，工作中根本用不到。那个学长四级都没过，照样成了学校的骄傲。我说，你六级不过，拿不到学位证。猪头说，哎呀，我有小道消息，这只是辅导员吓唬我们的，临近毕业会有放宽的政策，而且每个人都会有学位证，即便最后没发给我们，我们也能找找人拿回，世上的事情没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烧烤解决不了，那咱们兄弟就给他两顿。
一言兴邦，一言误国。我不知道他们三个有没有因为猪头的话而有松懈，反正我嘴上不信猪头的胡扯，但内心是将信将疑的。就是这些将信将疑，让我始终下不了狠心死磕英语六级。
太阳高过树梢，我给林叶拍了读书的照片发了过去，收拾起书本返回宿舍。强仔、马子还在床上睡觉。猪头的床铺空空，不见人影，想必是和他女友燕子约会去了。
蚊子躺在床上读着余秋雨的书。猴子趴在桌子上吃泡面，他吃泡面已经到达了如入化境的地步。你们用饭盒、缸子或者锅吃泡面，而猴子是用泡面袋吃泡面。他将泡面袋撕开，里面的材料打开，然后直接往袋子里倒开水，用手攥紧袋子一会，打开吃，目的是避免洗碗。见到我回来，猴子笑了笑，可以，你有自信过六级，我们不行，我们只能指望抄袭了。我叹口气不回答，屡战屡败的事情，哪怕准备得再好也没信心。床铺上的蚊子合起书本，说，我们应该向愣子学习。
书桌上的倒计时提醒我，还有二十多天，又将六级考试。本来都打开历史书的我，又忍着不舒服翻开阅读理解习题集。我的阅读理解得分还是可以的，失分的最大部分是听力。我几乎听力不得分。当我按照我听到地去选择答案，它一定会是别的答案。当我学精了，故意与自己心里想的答案去反着填写，答案又是自己心里想的答案。它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与我两不相见。练习听力，我总是会困。听着听着，要么走神，要么进入梦乡。这样的日子，令人坐立不安，不敢玩，也不知道如何学。
3.
他们没决定购买答案前，也曾认真准备过六级考试。蚊子放下文艺青年的心思，他爱看书，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但看的都是课外书，是与六级完全无关的书。他们订了闹钟，每天早上和我一起到小树林晨读英语，晚上去自习。寝室里读不了书，影响很大。别的寝室人要么读研，要么实践，他们来串门，我们总是要放下书本应酬的。此外，每当我们在寝室看书，马子喜欢东瞅瞅西逛逛，传授着六级通过的经验。他的经验就是，哎呀，我没怎么准备，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
我与蚊子在寝室的身份有些重复。强仔是典型的南方精明人，会笼络人，热和人，缺点是不爱学习。他的女朋友已经步入工作，不像我们要读五年大学。那女孩是他高中同学，长得漂亮，声音好听。通电话时，我们听过她的声音。左强，你听我解释，好嘛，你说得对，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听你的。那声音酥得我们其他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强仔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在和我兄弟们打牌的，别打扰我们。猪头的逻辑始终是自洽的，他相信人脉能解决很多事，他知道社会很多潜规则，他的心思跟女人一样细，他的柜子里有很多工具，他能修理很多东西。猴子是愤青，性情孤僻，他是寝室里最穷的一个，他来读书的学费还是家里借的。猴子与我们寝室之外的人几乎不接触，遇到男同学他还能打招呼，遇到女同学他理都不理，当然猪头的女友燕子除外。猴子有个特长，会缝补衣服，而且缝补得很密很细，几乎看不出来是人工干的。马子的脑子是白纸，他出身于安徽著名“高考工厂”，那里将每个学生培养成考试机器，他大一的时候才知道怎么按电脑开关按钮，他的脾气很好，我们骂他讲他，他也不反驳。
蚊子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同。我们都喜欢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书，看的都是与学业无关的书籍，他涉猎的是小说或故事，时间范围是近现代，我喜欢的是历史政治，时间范围是古代，最起码是民国以前。我和蚊子的性格都偏安静，都属于早睡早起，不过我比他还早，我是八点左右入睡，次日五六点醒，冬天也是如此；蚊子是十点半左右入睡，次日七点左右醒。在一个团队里，我们的性格脾性是相似的而不是互补的。不同的地方是他比我长得帅，他更有女人缘，最令人气愤的是我们专业四大美女之一的晓晨喜欢他。不是那种含蓄的喜欢，而是主动出击的表达。
人比人，气死人。蚊子拒绝了晓晨。我猜不透缘由。我很想知道蚊子的脑子里装的是不是狗屎？怎么会有人拒绝晓晨呢？那是不输刘亦菲的美女。我问过蚊子好多次，是想通过他每一次的回答，发现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同，进而推测他说谎，没有告诉我们真正的缘由。唉，陆源，你真烦，你跟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烦，我都回答你了，我是什么家庭出身，晓晨是什么家庭出身，我配不上人家，干吗答应人家？怪不得他们叫你愣子？也对，愣子是傻子的意思，我看你的智商真不高。蚊子说。
隔壁寝室有个男同学喜欢晓晨，从大学报到就公开说喜欢晓晨。他和晓晨来自同一所中学，他说他高中就暗恋晓晨。他知道晓晨喜欢蚊子，想要追蚊子。在晓晨行动前，他就先问过蚊子，你喜欢不喜欢晓晨，要是喜欢，你一定要给我说。那时蚊子还不清楚晓晨是谁，他对不上号，他回，不喜欢。后来晓晨一次次行动，以我的直觉，以我巨蟹男的第六感觉，蚊子心动了，但他不愿意打脸，所以还是一次次地坚持说不喜欢晓晨。记得有一天下着雨，晓晨在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里哭，她等了很久，蚊子都没有下楼。蚊子躺在床上，读他喜欢的余秋雨的书。我们寝室的每个人都劝他下楼，他也不下楼。甚至隔壁的那个男同学也来劝他，带着哭腔说，杨文，我受不了顾晓晨那样卑微，你要是爱她，我就选择放手，并且不生你的气。蚊子发火了，他说，我不喜欢，不喜欢，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滚，都滚！然后，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铺上看书。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他半天都没有翻书。
我也曾和蚊子同样的境地。我和中学哥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孩乔依依，但为了义气，我放弃了。因此，我觉得蚊子和我更像了。
别人准备考研的时间，我们五个人还在想着怎么通过六级。如果拿不到学位证是没有办法和家里交代的。燕子是我们队伍的一员，她是她寝室唯一一个还没通过六级考试的人。猪头给她灌输得很好，心态也很好，就是学位证一定有办法拿到，不一定非要通过六级考试，所以她一直不怎么着急。
寝室里读不进书，我们到自习室读书。那么大的人，拿出六级书，实在丢不起人。所以我们挤在隐蔽的角落。燕子自告奋勇地坐在最外面。
除了强仔，猪头，剩下的只有我有女朋友。感情的事情真的说不上来。我和林叶谈恋爱，谈得有些莫名其妙。我陷在哥们、乔依依的三角恋中出不来，一直晃到大三。我们三个人始终处于暧昧的阶段，谁也没有勇气打破僵局。我很痛苦。有天在学校本部一栋实验楼前，我遇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林叶。她和她的大学同学（我的中学同学）刚下课，挽着手正笑着一起走出实验楼。中学同学介绍说，林叶，这是我的高中同学陆源，现在XX专业，他在高中是我的班长，是个业余时间爱写诗歌的才子。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开口要了号码。我同学还在尴尬，正想着帮我解释。林叶大大方方地给了我号码。三天后，她成了我的女朋友。没有追不追，也没什么感情辛苦。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短信聊了两天，我约她在学校本部食堂吃饭，她同意了。饭间，她问我，为什么给她发信息，现在约她吃饭，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试探性地反问，男女朋友？她听成了肯定句，“哦”了一声回答，算是认可了男女朋友这种关系。
我们这种速度，以至于乔依依和我绝交。她始终认为在混乱痛苦的三角关系中，她一直在想出路。而我上一个星期，还是孤家寡人，身边连一个雌性动物都没有的人，短短一周不见，我竟然有了女朋友。你一定是认识她好几年了，谈了很久，表白了很久，才确定的恋爱关系。如此算来，陆源，你竟然瞒我那么久。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乔依依说。
老天知道，我和林叶，真的只是认识一周（实际上只有三四天），短信三四次，第二次见面就确定的恋爱关系。我带林叶见过我的寝室兄弟。他们惊诧这种感情速度。我问过林叶对我室友的看法。林叶说，人都挺好的，那个叫杨文（蚊子）的同学，挺有趣的。我问她，有趣在哪？她说，就是觉得很有故事，眼神忧郁。我问，他和我谁好看。林叶说，他比你帅。我当时嘴上没说什么，甚至还夸了林叶的坦诚，但我心里决定再也不创造机会让林叶见蚊子了。这个男人对女人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那么我必须得严防死守，不给予任何机会。
林叶的四六级，都是首考即通过。她四级六百多分，六级五百多分，都是高分通过。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六级不过会给人带来烦恼的问题。和我恋爱后，她才明白这个。室友们想让我请林叶到寝室给我们传授经验。为了防止蚊子的魅力伤害到我，我拒绝了。我说林叶忙着论文答辩呢，没时间到这。他们笑我怕老婆。可他们也不想想，我的家乡是以怕老婆为光荣的，很多不好拒绝的事情，推给自己媳妇不同意，就是一个非常让人信服又欢喜接受的理由。我说，晓晨的六级分数也很高，她以前追蚊子时请我们吃过饭，咱们都有她的联系方式，请她来传授经验？蚊子气愤地说，愣子，这都哪年的事情了，别胡说，她现在和那人（隔壁男同学）谈恋爱很久了，别让人误会。
林叶的信息我有时会忘了回，闹过几次矛盾。我和林叶在不同的校区，我在南区，她在校本部，免费的校车可以连接两个地方，如果通过公交车，那就需要走不少路。我体会到蚊子说的差距，总觉得林叶能找到更好的男友。前段时间，我去本部陪她在食堂吃饭时，我说，我六级过不了，万一拿不到学位证是配不上你的。林叶很不高兴，她说，你过不过六级和我有啥关系，你通不过六级就和我分手，你脑子没病吧？林叶，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我好些次了都过不了，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林叶放下筷子，过了半天说，明白什么？我不明白。我发现你这样的人就不适合谈恋爱，不适合找女朋友，就应该单身一辈子，分手就分手。
我的恋爱很快，没想到分手更快。早上出门时，我还和在自习室备考的兄弟们说，我得去本部找女朋友了，再不找她就该生气了，没想到中午就分手了。
她已三天没有回我信息。凌晨三点，我写了一首诗发给林叶：说不出你有多好，只是想陪你到老，三更起来奔前程，只为今生再相逢。早上，林叶回复，就要六级考试了，准备得怎么样？我回，那咱俩算和好了吗？林叶回，你这次过了六级，就和好。
4.
模拟六级考试，我的成绩在过不过之间。有时能430多分，有时也只是420多分。林叶说，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你现在丧失的是自信，我之前考六级时做习题，也只是490分左右，结果真正考试，我530多分。你现在过与不过之间，那么到时你应该能通过的。
他们几个处于明显过不了的阶段，自我测评都是四百分左右。因此，猪头提议买答案，他们没有犹豫。
兄弟们，这家卖题的，据说比较靠谱。有人通过这个卖题的人考过了六级。我是凭借关系才得到的内幕。猪头说。
这个缘故，让他们放弃了去自习室。我内心不信这些，依旧坚持学习，但这些消息无疑动摇了我，以致我看不进书。我在考前的第二天，还是加入了进去。爱情与前途，好像都需要这次胜利。
开考当天，教学楼清场，无关人员进不了考试场所。开考前一个小时，答案发了过来。我设想的是点密码。这是我的创造。一个点代表答案A，两个点代表答案B，三个是C，四个是E。间隔一个空，代表下一题。我的准考证密密麻麻有很多个点。开考后，傻眼了，验证两个，答案根本不对。因为我一开考就花时间用于验证答案，所以听力前面很多题没来得及听，等我收心准备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试时，又过了不少题。那些题，我只能蒙了。
没大会，发现教室里来了一群人。接着猴子被“请”了出去。他做事比较野，直接带着答案的小抄纸条进的考场，现在被发现了。按照规定，他下次不能参加考试，意味着他大学毕业时，六级一定过不了。我的心很乱，担心老师发现我准考证上的满脸雀斑。监考老师查了我两遍准考证，也没发现什么。很糟糕，我做题时根本集中不了心思，就这样糊里糊涂、急急忙忙地熬到考试结束。
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静悄悄的，天上的明月悬挂着。他们感慨着卖题人的不靠谱。林叶的信息，今天考得怎样？我没有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开始不断地打电话，直到我接听。
我考得不好。过不了。
过去了，就别想了。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研究生入学考试。
你是不是要和我说分手了？
我不会因为这个和你分手的。
猴子因抄袭被通报并要求写检查。他和学校领导大吵一架，拒不认错，说学校将学位与六级挂钩的政策逼得他抄袭的，后来竟闹到退学的地步。有天早上，我五点多醒来，忽然发现猴子的桌子干净，很空。他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人道别。他走了。辅导员传达了学校最新的政策，六级只要过四百分，即可拿到本科学位证。我们寝室都有过六级四百分的经历，也就是说不管这次考试结果如何，猴子以他自己的牺牲，帮我们体面地拿到了学位证。
室友们很是哀伤。我们决定刻苦学习，争取下次一定通过六级，为猴子也为个人尊严。寝室整天循环播放着六级单词书，令人搞笑的是，这本书的第一个单词是Abandon，它是放弃，遗弃的意思。我们每天从“放弃”开始，日复一日地坚持。一个多月后，六级成绩下来。我，434分，竟通过了六级考试，他们四个外加燕子仍需要再努力。
林叶很是开心，她请我吃火锅。烟气腾腾的，我看不清她的样子，脑海里想的是消失人海的猴子，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有没有想念我们。
不管怎样，这一个冬天我总算是过去了。未来还会经历很多个冬天，但我知道踏破冬天之后必入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