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我元旦回来，妈妈要我去接外婆来家住两天。

我把车停在外婆家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桃树已经光秃秃了，外婆种的葱却还是碧绿碧绿的。那两口大缸还岿然不动，它们的“年龄”和我一样大了，岁月留下的斑驳依稀可见，却仍然坚固如常。

它们一定记得我曾在大门的门槛上“骑马”，一个不小心，额头磕到了凳角，外婆抱着血流如注的我心急如焚地赶往医院，如今额头上的疤痕是我不时怀念那段时光的凭证。

它们一定记得我们围着大圆桌吃饭，我狼吞虎咽地啃着外公做的红烧鸡爪，那是我最爱吃的菜，到现在舌头还没忘记它的味道，如今却永远也吃不到了。

它们一定记得在无数个夏夜，饭后我躺在桌上，头顶满天繁星，在外婆轻轻摇动的蒲扇下安然入睡。如今，那把蒲扇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些星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里曾经有我多少美好的回忆啊！

小时候的我一放假就奔到外婆家，虽然外婆家离我家20多公里，但对我这是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哪怕再远都无法阻挡我的向往。

“外婆！外婆！”我一路高声叫着走进去，外婆闻声从屋里出来，佝偻着背，小脚慢慢地移动着。

“丹丹，你来了？”外婆的手在陈旧却干净的围裙上使劲擦着，满是皱纹的脸笑开了花，我这个外甥女一年只能看到几回，外婆自然是高兴的。外婆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唯恐我逃走似的。我双手握住外婆枯瘦的手，充满褶皱的皮肤，让我心生悲凉。外婆，终究是老了！

外婆把我按在椅子上，转身到房间里摸了半天，拿出来一堆糖果一股脑儿塞到我手里。“外婆没什么好吃的，这些你吃！”

外婆以为我还是曾经喜欢吃糖果的我。

小时候，外婆每次都会把别人送给她的东西给我留着，每次一到她家，她就从枕头底下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包蜜枣啊，米糖啊，有些食物藏了很久，都变质了，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成为我的饕餮盛宴！

虽然糖果对已经年近四十的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但我不忍心推却，欣然接受了。

“外婆，妈妈让我来接你去我们家！”

“我不去，我不去，你留下来吃饭，我让你小姨去买菜....."

“外婆，你一定要去！”

“我还要忙呢，你看，菜已经切好，不吃掉会坏掉，晚上洗脚的水也烧好了....."

"外婆，你一定要去！“

外婆犹豫了一下，最终“屈服“了。”那我换件衣服……”

说着，外婆就去房间换衣服。

我在昏暗而杂乱的堂屋里等待。抬眼看到了墙壁上挂满的照片，有一大家子的全家福，有外婆和外公的夫妻照，还有......外公的遗像。

外公7岁父母双亡，比他大5岁的姐姐去做了童养媳。年幼的外公无依无靠，靠当瞎子的“眼睛”——扶瞎子走路来维持生计。可是哪有这么多的瞎子，外公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

外公15岁那年，外婆家正在招长工，外公去应招。

“当时你外公啊又小又瘦，我爹呀根本看不上他，这么瘦的身子怎么干活？可看着他可怜，也就留下他了。”

外婆说起当时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外公虽然瘦弱，但是感恩于后来成为他岳父的主顾的收留，勤劳肯干，脏活累活都抢着做。外婆偷偷地看上了外公，外婆的父亲觉得外公忠厚老实，又肯吃苦，就成全了他们俩。

从此，他们相濡以沫65年！

去年六月，身患癌症的外公撒手人寰。为外公守灵的那两天，外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眼睛通红，拿着外公的相片不放手。

来奔丧的亲人过去安慰她，她只是点点头，嘴里“哦哦”两声，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直到外婆的妹妹颤抖着走到床前，一边哭一边叫着“阿姐啊，阿姐....."外婆终于哭出声来：”阿妹啊，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只有一个人了......"两姐妹抱头痛哭，看到此情此景的我忍不住掉泪。

半年过去了，外婆终于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女儿们怕她孤单，轮流接她到家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推辞，因为家里没有她放心不下的人了。

“丹丹，你过来看看，哪件衣服好看？”外婆轻声地唤我，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看到外婆拎着两件衣服正上下比试，一件灰色短大衣，一件暗绿色连帽针织外套。

“绿色的好看！”

外婆听了我的建议，穿上了那件暗绿色的外套。“外婆，这件衣服您穿起来更精神了。”外婆仿佛心满意足，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仔细端详着外婆的脸，80多岁的人了，脸上皮肤仍旧很光滑，老年斑也不见多，白发也只有零星几点。

我开着车，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和外婆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外婆问我的工作，问我女儿的学习，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耐心地和她说着话。

车外下起了细雨，天色已晚。冬天的夜晚特别冷，雾气模糊了前行的路。路灯亮了起来，照亮了我和外婆的脸。

我和外婆说着闲话，时间突然变得慢了，慢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我想这样的时刻还会有几次呢？

小时候外婆带给我的快乐还那么真切地在我脑海里，可是外婆却渐渐走入了生命的寒冬，日益枯萎。

她经历过失去女儿的痛苦，品尝过失去丈夫的孤独，如今，她还在为三女儿的病而忧愁。

我真希望陪伴她的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想用爱在她的世界种上鲜花，让她在生命的冬季不灰暗！

我想用爱在她的世界种上小太阳，让她生命的冬季不寒冷！

我想用爱在她的世界画上美丽的风景，让她生命的冬季不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