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F一路讨论着中午食堂里烧的是青条鱼还是猪大肠的问题，离食堂还有一里远的时候，我输掉了这个赌局，空气里飘浮着浓烈的鱼腥味。

我不禁舔了舔上颚，昨天刚吃的青条鱼滋味似乎还留在嘴巴里，令人作呕。

食堂就在热闹的马路里面，一排破房子与周边的繁华格格不入，我和小F是来此就餐的首批顾客。打菜的大妈已经习惯性笑眯眯地朝我们点点头，有着食堂油水的滋润，即使快五十了，大妈的脸还像刚出锅的馒头那样没有一点皱纹。

我和小F依旧选择最拐角的位置，两个单身男人临时凑成了一对，这样的组合有利于膳食平衡，能够吃到食堂里为数不多的几样小菜。

烫好碗筷，大妈已经在饭菜窗口等候多时，一同等候的还有一段段油汪汪的青条鱼头翻着白色的眼睛。大妈熟练得将一碗头尾递到我们跟前，我熟练得端起来离身，一点都没有眷恋旁边那碗鱼中段。

一阵笑声逆风而来，不用说，大会计今天也来用餐，大妈脸上的笑容明显可掬起来。大会计就是单位的大管家，掌管着食堂的一切，她的出现无疑让大妈紧张不少，连一直躲在屋内炒菜的小师傅也赶紧跑出来迎接。大会计两手背后，踱着步子巡视着食堂里的饭菜，频频点头，嗯，青条鱼好！

大会计的桌子上自然摆的是中段鱼块，厨房里的小师傅从里间给她端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猪腰子汤，大会计的老公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现身，大腹便便蹒跚而来，他还没有五十岁，头上就已经“地中海”， 硕大的眼袋说明最近劳累过度，大会计指了指猪腰子汤，他像得了命令般的通通倒进他那张大嘴巴里。大会计朝小师傅嚷道：一会把猪腰子钱给你。小师傅唯唯诺诺的应着，这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故事的主角终于登场，大老板携家带口，七八个人一起涌进并不宽敞的食堂。大老板身材不高，上下浓缩，透露出精明商人的灵气，满脸严肃的表情又难以掩饰他是一名公职人员，他就是一家国营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旁边是他媳妇、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一对双胞胎孙子。

少老板身穿一袭睡衣而来，五百度的眼镜映着惺忪的金鱼眼，他应该刚刚睡醒，从食堂附近那栋气派的别墅出来。也是啊，有那么能干的老子，他根本不用去上班，挂公司拿空饷得了，反正都是公家的钱，没人会说什么。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少老板吃腻了山珍海味，唯独对青条鱼情有独钟，怎么吃都吃不腻。只要食堂里弥漫着青条鱼的腥味，大家都知道今天少老板要来就餐了。

食堂中间最大的餐桌必定属于大老板家，一桌欢声笑语，满屋阿谀奉承，自然少不了几大碗中段青条鱼。

平衡瞬间就被打破，只要大嗓门一出现。吆，今天又吃青条鱼啊，这礼拜吃了几次青条鱼了啊？大嗓门是工程科科长家的内人，长得人高马大，嗓门忒大，自从她老公竞选公司副总失败后，食堂里总能听见她的抱怨声，她呵斥着打菜的大妈：不要青条鱼，恶心死了，留给你自己吃！她看都不看大老板他们一眼，端走了几样蔬菜，气颠颠的离开了食堂。大家都知道，他家最好猪大肠。

大老板终于坐不住了。大嗓门可不好惹，且不说她敢做敢说，市里某位大领导都是她亲戚，可大老板也没有办法，竞选上副总的那位背景更深，为了自己仕途，只能有所取舍。

大老板用眼睛瞥了瞥坐在拐角处的我和小F，竟朝这边走来，吓得我跟小F只顾埋头吃饭，我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大老板，他围着我们的桌子走了一圈又停下，看来今天我和小F要当出气筒了，果不然，大老板开始喋喋不休了，完全不顾我和小F满嘴的饭菜。

我跟你们俩说，公司能让你们进来就不错了，不要以为带2万元进来冤枉，多少人眼巴巴的想进来。公司考虑你们收入低，让你们在食堂吃饭就算开恩了，要记住，好好干活报答公司！

大老板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他嘴中说的带2万元上班就是他制定的土政策，我和小F明明是学生计划分配到公司上班的。为了能够顺利报到，我家把亲戚全部借了一遍，才凑足2万元，为这事父母不知操了多少心。小F比我家还要困难，他自幼失去母爱，父亲独自拉扯大他和哥哥，哥哥结婚已经让家中一贫如洗，他父亲只能卖光家中的牲畜凑来1万元，另外的1万元据说是公司里的某位好心人求情后才得暂缓，不过还得从工资里每月扣除。小F的父亲也是爱子心切，从几十里外的山村里挑来稻米到食堂来替小儿子“还债”！

食堂里现在吃的米饭就是小F的父亲担过来的。大山里的好空气和山泉水，培育出这洁白无瑕的稻米，吃在嘴里喷香，小F此刻已经泪噙眼眶，在他的心里，食堂里的菜索然无味，唯有这稻米才是没有任何污染的圣物。

大老板训完我和小F，罕见的走进食堂的厨房里，他召集打菜的大妈和炒菜的小师傅，郑重告诉他俩食堂要经常烧猪大肠后就扬长而去，留下大妈和小师傅面面相觑，大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和小F再也没有食欲，此时食堂已经空荡荡的，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览无余，大会计家桌子上的那碗青条鱼中段丝毫未动，就像她说青条鱼好吃那样顽固而坚定。

从此，我和小F再也没有猜食堂里是烧青条鱼还是猪大肠，食堂里总是传来青条鱼和猪大肠的混合气味。大嗓门总是一路赞扬着青条鱼的美味，一边和大老板、大会计打着招呼，大嗓门的老公神采奕奕，副总的声音萦绕在他脑后，，形成一晕巨大的光环，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副总的职位是超了编制额外增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