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背景：

2001年，我父母跟着老乡，来到北京的拆迁工地上捡废品、砍砖头。这里面有着悲伤又无奈的故事，在此暂且不提。老妈说这件事发生在国庆节和中秋节双节的那一天，具体年份记不清了。我翻看日历，比对老妈的描述，确定是发生在2001年。

那天早上，我们5点就起床，早饭也没顾上吃，就急匆匆地瞪着三轮车去拆迁工地。

那天很幸运，一去就遇见了工地老板，他卖了整整一三轮车的废品（木柴和废铁）给我们。我特别高兴，心想：“今天运气真好，一开工就来了生意。”

我满怀激动的心情，蹬着满载废品的三轮车，向废品回收站骑去。

突然，对面来了一辆公交车。 三轮车上的废木柴太长，卡着我的车把手，一时避让不及，三轮车擦着了公交车。公交车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车上的一个小女孩，从座位上一下子窜到了前面，立马哇哇大哭。

我也吓得满脸通红，赶紧上前查看。公交车倒没什么损伤，只是那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直哭闹不停。

 正不知所措，公交车司机叫来了交警。交警看了看现场情况，对司机说： “这种小事，都不值当叫我们来！你叫我来是想怎么办？大过节的，又是国庆节，又是中秋节，值班的人少，我把她关起来，谁给她做饭吃啊？交警也不能饿死人啊！你们自己协商一下好了。”

交警走了，司机就抓着你爸爸，带着受惊吓小女孩的母女，一起去医院检查受伤情况。经医院医生检查，小女孩没有大碍，只是臀部软组织损伤。检查费和医疗费总共花了600元，你爸爸身上只有200元买废品的本钱，剩下的400元是司机垫付的。

司机让你爸去借钱，好还他那400块。可是老乡都出门找活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暂时借不到钱。司机就让你爸回去筹钱，开着空公交车把我带到了公交车总站。

坐在空空的公交车上，售票员和总站书脊对我说：“你赶紧想办法弄钱，不然就把你关在这里。”

我说：“我们刚来北京打工，还没挣够管人家借的路费钱。家里有1个孩子上大学，1个孩子马上升高中，还有1个孩子没钱上学，到现在还记恨我们呢！要不，我给你们干杂活，擦车，扫厕所。我只能拼力气挣钱，什么时候挣够那400块了，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书记摇摇头：“那不行！这些活，我们都有人干。万一不行，你把你们老家的房子卖了吧！”

我叹口气：“行！你们拿去卖，卖多少抵多少。”

我知道他们也是唬我的。我心里明白交警说的话。大车和小车相撞，大车没有损伤，那女孩是皮外伤，这种小事故，应该不至于到要饿死我的地步。

我老老实实坐在空公交车上，听着书记和售票员聊天。

他们说：“农村的人穷，但命好，还有孩子读大学。城里人有钱，要是孩子不争气，十有八九考不上大学。城市和农村，区别还是大啊！”

我搭茬：“城里人有钱，有的还有权有势，这样的父母做后盾，孩子不用好好学习也能过得好好的。农村人的孩子，没有靠山，只能努力学习才能有出息，考大学也是被逼出来的。”

从早上7点到中午12点，我们一直在车上聊天。

他们见我很实诚，说话也讲道理，到了12点，书记说：“算了，把你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这么着，你先回去挣钱，什么时间钱凑够了，你就自觉把钱送过来。”

我谢过书记，从总站出来，一直走回到出租房。心里很着急：“什么时候能挣够这些钱啊？”

当天下午，我们又出去找活干了。（插播解释：据我老妈讲，有次她和我姑去给人家新房打扫卫生，两层楼，干了一上午，挣了20块，每人分10块，她们还高兴的不得了。）

一个月过去了，钱还没有挣够。

有一天，我在路上又遇见了那个小女孩。老远看见她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她一看见我就马上倒在地上打滚，哭着说：“你要赔我钱，我屁股好疼。”她妈妈连忙扶起她来，抓住我车把手，不让我走。

我说：“对不起，你孩子受伤，是公交车司机急刹车造成的。司机不是已经给你们赔钱了吗？我欠公交车的钱，不欠你的钱。”

路边那么多人看着，她们只好走了。

二个月后，我们挣够了400块。我拿着钱去公交车总站，却发现总站已经搬迁了，也没打听到搬到哪里去了。当时没有手机，也没留电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姑娘解读：

不知道当时公交车有没有保险，司机垫付的那400块能不能走保险？如果这个事故发生在现在，交警会怎么定责？

农民进城，小心谨慎，做小伏低。发生事故，我的责任，我认。但是不接受讹诈。这是一个普通农村人的底线。

不知道总站书记说让我妈卖房赔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很心寒。我们进城打工的“低端人口”，也有自己要守护的家园。一个北京小女孩的“软组织损伤”，需要我们用“家园”来赔付吗？

那对拥有“高端户口”的北京母女，不觉得讹诈一个低端人口很掉价吗？ 不论人口属于低端还是高端，如果泯灭了人性的善，那才叫活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