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的锅炉要被拆除了,为此,街办的人已经三番五次的登门造访,勒令整改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突然有些不适应,不舒服之类的情绪,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是一个相伴了十几年的老友,就要离自己而去了。虽然锅炉并不能算是朋友,可心里,却依然愿意把它当老朋友看待。
办公室里,我把自己的想法和同事们交流,大家竟不免有同感。也是,我们一起在这个地方工作了近二十年,大家的生活就在这个圈子里,每天早上踏进校门,第一件事就是提上暖水瓶去开水灶打水,当被开水工姚师烧的拉着响哨的热水灌进暖水瓶的时候,心里也会感受到一些温暖。更不用说在寒冬腊月某些停电的夜晚,全校师生的暖水瓶加上热水袋,要灌进去多少热水,在寒冷的冬夜里传送给人们多少温暖。
烧开水的姚师,是一个瘦瘦的精神矍铄的老人,记忆里原先的开水工也姓姚,据说还是某位领导的亲戚,工作干的倒不错,可是因为脾气不好,对学生老是骂骂咧咧的,被学生告到了校长哪里,不久就换成了现在的姚师。
姚师初来的时候什么模样,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印象,十几年过去,老人除了脸色比原来黑了一些,看不出太大太明显的变化。他依然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开着他的小收音机,放着一成不变的秦腔,在晨曦中打开炉门,手握一把小铁锨,把提前敲碎的烟煤,一下一下送进炉膛。火红的炉火映着他的脸庞,和着额头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仔细看时,却发现老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呢。等到一阵熊熊大火燃过,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老人便捂了火,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再给自己用这头茬水泡上一杯热茶,便端起杯子,坐在锅炉房门口,开始迎接学校的早晨和人来人往了。往往有些老师时间紧,忙着吃早饭上早读,便把手里的暖水瓶随便往锅炉房地上一放,给老人打个招呼,上完课回来,原先的暖水瓶规规矩矩靠放在墙角下,满满当当的,只等着你来把它们拎走了。
晨曦中,老人在锅炉房外深情的守望;晚霞里,老人和锅炉房默默的告别。常常是晚自习铃声响起,孩子们都要上自习了,老人才锁了锅炉房的门,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出校门,回家吃饭了。一节课不到的时间,借着天色,他又返回学校了。那辆自行车大概过于破旧,后来总务处竟然主动购置了一辆崭新的车子,交付给姚师使用。风里雨里,那辆自行车慢慢退去了初时的光华,成为老人最忠诚的伙伴。近二十年时光,就在这样的朝朝夕夕中悄然流过,,老人骑着自行车单薄的身影,化成了时光中一道永恒的剪影。
真正的拆除发生在某个星期一的早晨,一大早,学校就来了一个庞然大物——吊车,像一个守候猎物的怪兽,停在了锅炉房外。其时的锅炉房里,早已不冒黑烟,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气腾腾。锅炉的全部工作,已经被蹲在地上的一个电热水器替代,它那么低矮,和不远处高大的锅炉相比,确实有点自惭形秽的味道。全校师生的喝水问题,也已经被逐步分化解决,老师们在各自的办公室烧水,学生依然来开水房由热水器供水,供不应求的时候,学生把暖水瓶留下,由姚师负责烧开水并帮孩子们灌水,放学了各自提走。
在一片轰隆隆的机器声中,那座高大的锅炉终于被连根拔起,带着多少人的不舍,带着多少人的眷恋,蹲放在校墙的一角。安静的校园,因为拆除锅炉这件事,变得喧闹起来。围观的人们,围绕着锅炉,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回忆着自己遗失在这个校园里的旧时光。那一刻,人们的心,无形中竟也被拉得很近很近。
那座被隆重拆除的锅炉,就那么默默地矗立着。平日里,看不清它的全貌,见到它的时候,就是它为人服务的时候;此刻,它终于安静下来,抖落一身灰尘,卸去肩头责任,如一位老人,了无心事地歇息下来。五月的阳光下,看起来,锅炉那灰灰的颜色,竟然和姚师的脸色有几分相似。
没有了锅炉的锅炉房,还能称为锅炉房吗?我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却久久地做不出答案。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要走出我们的记忆,却不会被我们轻易忘记。
一如锅炉房,一如那位烧锅炉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