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唐胞苷
这是《一个“白血”公主的真实故事》系列之三:死亡,是大事
在我们血液科的病房里,除了白血病病人外,大多是淋巴瘤患者,虽说是“病”和“瘤”,但其实都是“癌”(血癌和淋巴癌),而癌症在我们大多数人心中,即是不治之症,这也是“谈癌色变”的主要原因。
而我从“无知无畏”的勇气到“有知有畏”的恐惧,就是看到了癌症的可怕性——死亡。
死亡,这样的字眼我们很多人都忌讳去说,而这个人生必达终点又是谁都绕不开的。
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死亡,而这需要一辈子。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当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倒没觉得有多怕;当度过生死难关后,又惧怕死亡。
我就是这样的。
1.
随着化疗次数的增加,我认识的病友越来越多,对病情的治疗也更加了解,而这样的“认识”和“了解”无疑会增加我的恐惧感,因为住院医治的病友要么治疗中,要么很难治愈,总会有人情况不妙。
在2014年4月份的一天,我还在家中休养,通过病友了解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病友离开了。她是几次化疗后,坏细胞卷土重来,而且是来势汹汹,这是这种病最麻烦的情况。因为化疗中出现复发,说明体内的坏细胞非常顽固,而且有很强的耐药性。
这时,患者的身体会非常虚弱,一方面要用更强的药物来抵抗体内的坏细胞,一方面又要考虑身体情况:药量大,人受不了;药量小,不起作用,这对矛盾的存在就会导致很多并发症,我的这个病友后来就出现了肠梗阻,无法下床走动,饮食也难以保证,身体就更加虚弱,恶性循环。
面对这样的情况,医生也没有好办法,这就是这种病的危急所在:一旦药物难以控制坏细胞的发展速度,等待的就是死亡。
那天晚上,我哭了,是被吓到了,恐惧感笼罩全身:害怕病友的结果哪天轮到自己身上,对从未体验过的死亡感到恐惧。
我觉得,常人都是害怕死亡的,因为死亡意味着失去,而且是永久地失去——最宝贵的生命。生命的失去带走了我们心中的希望和念想,以致生有可恋,而这些都是人所惧怕的。
2.
在恐惧死亡的时候,我们要找到支撑点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担忧,这个支撑点就是“找到自己的优势”。
我们病人都是这样自我安慰或安慰他人的:
如果发现情况不好或去世的是年纪大的,我们就说自己年纪轻,抵抗力强;如果是年纪轻的,我们就说她的型号和自己的不一样,她的那种更麻烦;如果是同一种型号的,我们就会说化疗药是不同的;如果化疗药是相同的,我们就会说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不一样……,总之,我们只要找到自己那个优势,就会给自己带来信心,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靠这种方法来积聚力量的。
说实话,很管用。
而经历了这样“找优势”的过程后,自己对待恐惧和死亡的看法会有很大的改变。这也是2015年底我再次复发时的内心感受—死亡没那么可怕。
一旦你从心底不惧怕死亡,死亡可能会远离你。
病房中的床位是固定的,病床上的人是来回转换的,有人离开,有人进来。
有时,我还来不及忘记刚刚去世的病友,又结识了现在的新病友。但在这样的结识中,我没有了最初的激情和热情,只有微笑点头以示友好之交情,因为我越来越不想和病友们成为朋友。
3.
我不想和病友成为朋友,是不想有一天,看到她们出现不测,自己伤心难过。因为熟悉的人离开,会勾起我们的回忆,更会怀念曾经的过往,这也是为什么亲人们离开,我们更加难过的原因。
在血液科治疗期间,我目睹过3个人去世,其中1个和我是朋友,而且是在病友中交往最多的朋友。
我目睹了她最后那非人的8天。
我们都叫她小胖,因为她比较胖。我们经常一起住院,一起出院。
她发病比我早2个月,也就是2013年8月份,那时她的女儿不到2岁。但是她的型号是急性淋巴白血病,治疗周期长些,要3年。
说来也巧,我们复发的时间基本相同,都是2015年11月份那次入院发现的,不同的是,她一直没有缓解,用了各种化疗方案都是无效,而我比较幸运,一次化疗就缓解了。
可以说,我是看她从复发到最后的离开的:身体是如何每况愈下,治疗难度如何增加,以致最后的医治无效。
她最后的那次入院,恰巧我也入院治疗,只是她入院时间比我稍早几天。我在家休养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但是,当我在医院看到她时,她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她还和往常一样,和我开着玩笑。她说自己已经瘦了20几斤,减肥效果很明显,现在不要叫她小胖了,因为她变苗条了。
事实上,她的瘦是消瘦,在家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胳膊上的疱疹使她无法及时入院化疗;血液中的各项指标都出现异常;她这次入院的时候,血红蛋白只有40几,正常人都是在120左右,90以下就算贫血,她是严重贫血,走路都无法走。
我看见她时,她已经通过输血有些好转,所以才有精神和我打趣。
她最后的那段时间,因为体内的坏细胞一直存在,身体机能慢慢丧失作用。她由最初的能吃些,到最后不愿吃,以致不能吃,只用了10几天时间。
当她连续2天没吃东西后,她想起身去厕所时,突然感到自己站不起来了,而这站不起来,就成了她最后度过可那非人8天的标志。
这8天,我看着她逐渐丧失了斗志和生的希望,耗尽了体力和耐力,在不甘心和绝望中离开:在刚刚得知自己无法下床走动时,她一直问“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就走不了呢?”以示怀疑;当开始戴上氧气罩的时候,她一直害怕自己像H阿姨(一个已故的病友,她亲眼看见H阿姨离开)那样(死亡),以示不愿离开;当坏细胞侵袭全身时,她整晚不睡,大喊大叫,说“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她”,以示疼痛难忍;当她折腾得筋疲力尽时,她只能“嗯”“啊”地与人交流,无法进食,以示生命垂危;当她安静地躺着的时候,死亡正悄悄地走进她,以示她这一生即将结束。
一个6岁时父母离婚跟随父亲长大的女孩,一个还没有当够妈妈的母亲,她还来不及为父亲养老送终,父亲就因为她的病而抑郁自缢;她还来不及陪伴女儿长大成人,她就撒手人寰;她还来不及感受生活的美好,就永远地离开,剩下一个和她童年相似的女儿(6岁)——没有了妈妈,而这些都是“死亡”导致的。
死亡,有时真是让人讨厌。
4.
对于想活着的人,死亡无疑是坏的,而对于那些不想活的人,死亡反倒是种解脱。
是的,在我看来,没有生活质量的存活和死亡一样。哪些生不如死,活着即是痛苦的病人,我能理解他们的“不想活”,因为那样勉强地存活,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可言,对于病人和家属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当你见多了那些将死之人,亦或是死亡之人,你就不会害怕死亡,这是系统脱敏了。但我们还会在内心惧怕何时死亡,以及如何死亡。而这样的不确定和未知,才是我们大多数人对死亡的恐惧所在。
当我想到死亡,或是死亡的场景时,我经常问阿廉“我死了你会哭吗?”,有时特别想看看自己死后的场景,一些人和事会变成什么样。就像电影《大碗》中那个花钱请人帮自己操办喜丧葬礼的泰勒。
但是,这个只能是想想而已。
而对待死亡的态度,在我看来,就是认真过好每一天,既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生命的意义所在。就像对待每天撕下的日历,我们在把它整整齐齐摞起来的同时,还要在背面记下几行日记,以表示自己“存在过”、“经历过”,以及“认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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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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