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呼兰河传》有感……
石瑶镇死了,死在了十年前。
但石瑶镇里明明还有能动的人,还有“咯咯”叫的鸡、“嘎嘎”叫的鸭,每天清晨傍晚,那些灰扑扑的砖瓦房子里都有炊烟升起,为什么就说死了呢?
铁匠铺的丁六爷坐在门槛上一搭一搭地抽着烟锅,说:“石瑶镇就像一棵树,但不知什么时候失了营养,失了营养树就不长了,再过多少年也不会长了,只会腐朽。”
石瑶镇正在腐朽。过了一年又一年,石瑶镇什么也没变,除了人腐朽了几年,房子腐朽了几年,日子腐朽了几年,石瑶镇没再添一座新的建筑,没再迎来一个不一样的人,也没等来一场不一样的风。
“春花,昨天晚上喜欢抽旱烟的陈老鬼死了。”隔壁的王三奶奶扒着墙头跟老李家的二奶奶说道。
正在自家院子里喂鸡的李二奶奶直了直腰,脸色平静:“死了?早该死了,瘫在床上赖活了好几年,死了也好。”
李二奶奶与爱抽旱烟的陈老鬼不是仇人,甚至关系亲密,但李二奶奶早就料到了人会死,所以人死了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用痛苦,不用悲伤。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继续为生活痛苦下去。
隔壁街王寡妇的孩子前几天掉到了河里淹死了。石瑶镇里听说了的人,吃过晚饭,闲着无事都去王寡妇家围观,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不热闹。王寡妇唯一的孩子死了,她整日除了痛哭也没其它事情可做,围观的人越多她哭得越伤心,有些人也会安慰她两句,以表露自己的慈悲心肠。人少的时候,王寡妇哭得没劲,索性也不动声,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还得睡觉。王寡妇的想法是:死了的人也就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正常生活,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多花力气哭喊,免得吃饭时还要多浪费半碗小米粥。
天亮了又黑,春去了又来。今年开春,开豆腐坊的老平家里可是热闹了好一阵。老杨花了好几千吊钱从镇外很远的地方给自己的傻儿子买了个媳妇回来。
听说叫小翠,十七八岁的姑娘,人长得黑乎乎的,很健康,也很俊俏。来人围观的时候,婆婆不让小翠下床,就让小翠坐在床上叫人。小翠见人就笑,婆婆就呵斥她,说她不羞不臊的,没点女子的态度。
一开始,来看的人都说小翠好,好在哪里也没人说得出来,似乎是不好吧,不好也没人知道哪里不好。过了几天大家终于知道小翠哪里不好了,小翠一下地走路,一双大脚板子就露在了外面。
王大婶在东井边打水时遇见了另一个王大婶,“唉哟哟,你可没看见,老平家那媳妇,一双大脚板跟男人一样,可羞死人了,她也不害臊,拖着个大脚板到处浪荡。”
另一个王大娘也说:“就是,听说还是花了好几千吊钱买来的,老平家现在可成笑话了。”
再说老平家,婆婆自从知道了镇上传的风言风语,心情越来越差。出门遇见个人,说两句话,没人会提这件事,但越是不提,婆婆心情越糟糕,她似乎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见了对她的嘲笑。
婆婆气呼呼地回家,什么话也不说,先拿赶牛的鞭子抽了小翠一顿。小翠不敢反抗,眼泪汪汪地承受了一顿毒打。婆婆回屋找了裹脚布,要给小翠施行变“美”的行为,小翠的劲儿大,挣脱了婆婆,一溜烟跑没了影。
晚上回来后,小翠直接被两个男人按在了地上。婆婆脱了小翠的大鞋,朝她脚上缠裹脚布,小翠哭喊着、挣扎着,咬了左边男人一口,踢了右边男人一脚,小翠挣脱了束缚,又跑了个没影。
小翠又回来了,婆婆仍然不依不饶。三番两次地搞了几次,小翠上吊了,就挂在老平家吃饭的大厅里。幸好发现得早,救了过来。婆婆心疼那几千吊钱,人死了,钱怕也就白花了,干脆也就不逼小翠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小翠却瘸了,右脚走起路来,不敢着力,走路一拐一拐的,遭人笑话。镇上的人都说这是大脚女人该有的报应。
小翠还是爱笑,见人就笑。她不喜欢和老平家的傻子玩,那傻子就整天流着口水,笑呵呵地蹲在自家菜园里捉虫子,也不说话。
小翠更喜欢和石瑶镇的小孩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总有小孩怯生生地过来瞅瞅她,听大人说小翠是妖怪,没见过小翠的孩子都好奇,好奇就想来看看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可是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小翠和其他人长得也没什么区别,慢慢地胆子就大了。
六岁的大毛凑上前大声质问:“你是妖怪吗?”
大毛脆生生的声音怪好听的,小翠回过头笑:“我不是妖怪,但我知道妖怪长什么样。”
大毛听了,来了兴趣:“那你说妖怪长什么样?”
小翠以前学过几个字,读过一点书,母亲死之前也教过小翠很多好听的故事,小翠捡了个好玩的故事讲给大毛听,大毛咯咯地笑个不停。后来镇上的孩子都知道河边有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于是每时每刻都在河边晃悠。
洗衣服的王婶看见了被孩子围住的小翠,心里慌乱了:不得了了,这妖怪开始祸害孩子了。王婶跟三邻五舍的一说,整个小镇都开始恐慌了,所有有小孩的大人都把孩子拎回了家,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一顿,再告诫他们不准去找小翠玩。告诫之后还去找的,再打一顿,然后关在家里,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一般也就老实了。
小翠孤独了,镇上人不待见她,老平家也不待见她。过了约莫着半年时间,婆婆又盯上了小翠,见了面就时不时的用怪异的眼神看小翠。盯了半个月,在饭桌上婆婆忍不住了,问小翠:“你这孩子是怀上了没?”
小翠的脸“蹭”地红了。孩子的事得男女交合才能生啊,老平家的傻子不懂男女之事,每天晚上都各睡各的,怎么能怀上孩子。小翠红着脸,不好意思说,只是低头吃饭。
婆婆找着机会又问了几次,小翠总也不答话。婆婆以为是小翠出了问题,心里愈发反感小翠,心里的火也是一天天的积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给老平家生儿子,还要这个儿媳妇有什么用?
婆婆的脾气暴躁了,小翠的身上又多了很多伤痕。隔三差五地路过老平家大院的人总能听见小翠凄厉地嚎叫,偶尔是白天,经常在夜里。
镇上的人好像很久没看见小翠了,也不想念,就是感觉少了点乐趣。过了半个月小翠又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她的人都说她瘦了,瘦得更像妖怪了。小翠也不常笑了,她每天傍晚都去固水河的上游,坐在长满野草的河堤上发呆。有人说她是水鬼所化,要回家了;有人说她在等阎王接她回家。小翠在等什么呢,别人不知道,但小翠自己知道,她在等风,等一场能吹绿石瑶小镇的,一场不一样的风。
小翠望着固水河河面上飘荡着的阳光,闭上了眼睛,还能等来那场风吗?她说不清,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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