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想辞职。
无穷无尽的琐碎的工作,调皮捣蛋的学生,日复一日固定的作息、流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就跟死了一样。知识的汲取已经餍足,梦想?前途?好像在前方,但我看不清它们的样子。生活充满了迷茫和困顿,精神世界看似很饱满,但却时时自我怀疑,自己坚持的东西,有意义吗?是正确的吗?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冷漠,没有什么能让我兴奋起来。
后来,我开始教一年级,这群精力旺盛、永远不知道疲倦是何物的学生,让我发生了一些转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给了我一些点化。
他们经常趴在地上玩游戏,专注极了,丝毫不顾衣服是否会弄脏。要不就蹲在树底下,看一只死掉的虫子和蚂蚁,半天一动不动。上课时,一只蜜蜂飞进教室,全部人的眼光都追随它,我叫他们听课,不要看蜜蜂,他们会纠正我,那是一只会飞的甲虫。玩老鹰抓小鸡,跑得太快的小鸡被甩出去,摔倒在地上,抽了两下鼻子,一滴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又重新入队,玩儿去了。
玩到上瘾的时候,他们从来不顾是不是上课,明天要不要交作业,玩了再说。一开始教他们的时候,上着课他们会跑出座位,找到喜欢的小伙伴,然后开始玩!我经常啼笑皆非。他们玩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考虑小伙伴是不是成绩很好,家里有没有钱,随机地找人玩,谁都可以一起玩,什么都可以玩,什么都很好玩。
这周五我布置了一项实践作业——和父母一起,乘坐地铁去少儿图书馆看书。一位家长发给我一张照片,是学生蹲在自动售票机的出票口,在看地铁票出来没有。这么滑稽的动作,放在小孩子身上,却恰当无比,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探知欲和好奇心,如果他不蹲下来观察一下,那么他又应该做出什么动作呢?
学生就像是一面镜子,他们的热情和笑脸,映射出我的冷漠,以及日渐衰败的心境。我痛苦,他们快乐,我担心以后,而在孩子们的眼里,只有当下的快乐是最重要的。我上课时雷霆万钧的火山爆发,在下课铃声响起瞬间,在学生的一句“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出来”里,灰飞,烟灭。
孩子活得比谁都通透,在他们眼里,没有高低贵贱,没有预定的价值区分,他们带着内心的喜悦,兴致勃勃地探索一切有趣的事物。上课并不比游戏更高级,而知识也不比观察甲虫来得更重要,在他们的世界里,万物平等,快乐至上。
我开始深刻地明白,我为什么会不快乐。我把目光注视到了远未来到的未来,于是当下的每一刻,都变成了煎熬和困境,我恨不得下一秒就是未来,我臆想着只要自己到达了未来,自己就能摆脱目前的痛苦。我有理想和目标,却把它们看得太重,一切阻碍我实现梦想的事物,都成了我焦心、忧虑的源头,我甚至无法忍受还停留在此时此刻的自己,这种巨大的背离感,让我时常觉得抑郁和分裂。
我把未来的分量看得太重了,可是,无论怎样幻想未来的场景,我都不可能越过当下的时空,去直接触碰它,我只要安静地、努力地把这一刻过完,接受当下的自己和真实的感受,自然而然,我就会一步一步,走向未来。我知道这个道理很简单,然而受限于成长环境、教育背景和自我心智的信息输入偏好,我吃了好些苦头才真正理解它,践行它。
活在当下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只有亲身体验过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才会对当事人产生意义。从我们出生到成人,老师、父母、学校、社会传达的期望和评价对我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这些外在机制下成型的所谓“优秀”、“成功”,到底哪一些是自发,而哪一些又是被迫的?我们的自我成长之路,也就是重新认识自己的路,哪个是本来的我,哪个是社会、学校、父母眼中的我?我快乐吗?我们的“原本的我”,怎样才能和“我应该成为别人眼中什么样的我”和解,从而重新找回心内的平静和安详?
不论我们取得的世俗成功有多大,我们都只能活在当下的这一刻,不是过去,也不是下一刻。我们可以发射火箭,登上火星,发现那里曾经有水,但那已是过去,当下的这一刻,火星没有水,对人类来说,这才是有意义的信息。活在当下,讲课就是讲课,努力把课讲好,写字就是写字,用心投入书写,坐地铁就是坐地铁,晾衣服就是让衣物在空气中舒展开来。如果我们无法与每一个此时此刻和睦相处,我们必然也无法和未来的每时每刻和解,人生将永远充满撕裂和痛楚。
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此刻心中突来的感受,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教学相长是最大的幸福。我们没办法和未来有更多的交集,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们可以尝试把当下的每一刻当成是到达未来的阶梯,安静地铺路,过好当下每时每刻,迎接未来。
向我们的孩子学习,学习他们的生活方式,处世哲学,他们是最聪明、最快乐的。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