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机震动的提示音从地板上传来,闷闷的。我光脚下床,循着黑暗中刺眼的亮光摸索着,地板镜面一般冰凉而通透,冷意顺着脚掌,一寸寸渗入肌肤,混沌的意识却像窗外浮出云霾的月亮一样,清晰明亮起来。
我划开手机,一行宋体字映入视野:
从阿坝回来,心里空荡荡的,这里也不是家。
许蔷薇。
这三个字来得有点猝不及防,就像翻抽屉时无意间扒出过去一张狼狈的照片,模样和打扮让你不想承认那是你,同时却又不舍得丢弃。
记忆的海潮开始上涌,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我必须坦诚我真实地听到到了它从容而迅疾的流动声,穿过山谷、淌过平野、在幽深潮湿的地底,度过须臾漫长的时光,由远及近,呼啸而至,抚过记忆中每一寸深刻并持续难忘着的时刻。而它这么卖命或许只是想迫切地见到我,仅此而已,当然这是我的直觉。
梦早已散了,雾气开始在眼前悄悄聚拢。天灰蒙蒙的,几栋破陋的楼被雾气切成怪异的形状,偶有三三两两、面貌模糊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咫尺之遥,私语声却仿佛来自天涯海角,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块加厚玻璃。
许蔷薇就微茫地站在雾中,背对着我,长长的头发野草一样凌乱而旺盛地散落着。
她照旧围着那大红的围巾,肥大的长袍被风一吹,远远望去像披了一件袈裟似的。
我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追索着她时隐时现的足迹。在这样让人感到疏离、阴郁的清晨,在草灰天寒的雾都,此时此刻,她是唯一让我感受到温度的事物,因此,我总是愿意跟随她,我想这应该是出于生物求生的本能。
我半开玩笑地称她是猫头鹰投胎,因为她总是晨昏不分、并且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巷尾四处晃动,因此我总是在不同的地点捕捉到她断断续续的足迹。
而她却笑着摇摇头,称自己并不信什么狗屁前世。
我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便紧跟着逼问:先不说那,我们现在只是打个比方,假如有前世,你觉得你前世是什么?
这次,她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竟出乎我意料地认真起来。片刻,才抬起头来,用四川口音一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