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篇 女哑巴
女哑巴:女哑巴是在一个冬天的夜里被拐卖人口的人带到这座村庄的,这些人总是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各个村庄,售卖人口,多数是妇女。人口拐卖盛行的年代,拐卖妇女是最为常见的事情。村里的有些男人很大年纪都娶不上媳妇,封建迷信的思想使得他们心急如焚,急迫得想找一个女人传宗接代,光宗耀祖。拐卖妇女成为一门实实在在的生意,那个年代饥饿是所有人的共同记忆,能把拐卖来的女人卖出去换粮食是再实际不过的事情。重男轻女的思想极其严重,许多家庭生下女婴的时候便用破布把孩子包住,在静悄悄的夜里鬼鬼祟祟地扔在路边或者扔到垃圾堆里,有的母亲听到孩子的哭声心软了,实在是舍不得扔下孩子,回过头把孩子抱起来一边哭一边哄着她。最后都在男人严厉的呵斥声下重新把孩子丢回路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孩子。这些母亲多年以后想到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里被活活冻死,便心如刀割地嚎啕大哭起来。很多时候选择的是遗忘。有些因为自己不能生育的母亲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后冒着严寒来到路边把孩子抱回家当成自己的女儿养着。这些故事我是从一个大学同学的口中听来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她能切身地体会到自己的孩子生病时自己有多么的心疼,何况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寒冷折磨死去!
女哑巴被用一担稻谷卖到了村里的一个一贫如洗的男人家里,哑女的所有秘密被拐卖人口的人封存起来(哑女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患有羊癫疯)。半夜里来到那个男人家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印着碎花的破旧的棉袄,脸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雀斑,皮肤的颜色暗淡。男人一眼就看上了哑女,他那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往哑女衣服下高高耸起的胸脯上看,半天挪不动眼睛。他站在哑女面前搓着手,呼出一口一口的白气,迫不及待地用一担稻谷买下了哑女。拐卖人口的人在夜里迅速离开了村庄,在当地的一间茅草屋里酗酒,醒来后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寻找下一个能卖出去的女人。哑女被慌慌张张地拉进了那个男人的潮湿的房间,男人疯狂而残暴地占有了哑女的身体。他从破破烂烂的柜子底下拿出一瓶自己泡的壁虎酒,哑女看着酒瓶里一条条的壁虎差点晕了过去,她晃了晃神努力让自己站稳。男人急迫地旋转开瓶塞,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酒,一条壁虎的尾巴挂在他的嘴边,吸溜一下嘴把整条壁虎吞下肚子。他迅速地把哑女的棉袄扒下,把她像扛一袋袋的稻谷一样扛起来,摔倒在吱吱呀呀响的床上,又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无情地深深潜入哑女的身体。哑女嗷嗷叫了两声,用脱下来的衣服盖住脸,哑女的眼泪从眼角旁边流了出来。她的头发蓬乱,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醉鬼通红的眼睛。醉鬼把哑女的身体翻过来,在哑女屁股上摇晃了几下便像一条死鱼一样滚到床的一边。他粗粗的喘了几口气,转过头看了一眼哑女,又在哑女的身体上摸索起来,直到筋疲力尽为止。从此每次从田里干活回来或者在下雨不能出门的日子或者喝了酒以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哑女发泄自己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欲,直到哑女有一次精神病发作拼尽全力咬断了他的命根子为止。
第二天哑女出现在村庄里的时候,人们并不觉得奇怪,村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人们心照不宣,十分欢迎新的成员加入这个大集体,还向哑女问好、问她从哪里过来。哑女“啊啊”地叫了两声,没有说出任何听得懂的话来。人们知道她是哑巴便下地干活去了。哑女经常在自己家门前的龙眼树上摘叶子吃,一把一把地摘来吃,咀嚼剩下的渣滓也全都吞进肚子里。见到哑女的时候,我正在上小学二年级,有时会在村里的小卖部里见到她。她歪着脖子呆呆地看着我,嘴巴的口水流个不停。她的癫痫病会突然发作,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尿液从她的裤裆里缓缓地流出来,村里的人都吓坏了。我从没有看到过哑女精神病发作时的样子。
哑女不久便怀孕了,她总在村子里的随便哪个角落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饿了的时候便走到有龙眼树的地方一把一把扯下树叶往嘴里塞,口渴时便走到池塘边捧水喝。第一个孩子分娩的时候,村里的接生婆赶来帮忙,哑女脸色苍白,叫得撕心裂肺,一个女婴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生下的是一个女娃,她的丈夫火冒三丈,哑女刚刚缓过气来便被他从床上拖起来,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往柜子的边角上砸去,鲜血哗啦哗啦像水龙头一样喷涌而出。那个夜晚,哑女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天亮的时候走出门去用树叶的汁液涂在她的伤口上,涂完伤口后又把树叶放进嘴里咀嚼吞进肚子。孩子活了下来,哑女用树叶的汁液一口一口地喂养新出生的女儿,直到她长大成人。
哑女的女儿到了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绘画,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女画家。她的画作被国外知名的画廊收藏。寒假的时候她回到我们这个村庄,我看到她的眼神和她的妈妈极其相像,头发也像她妈妈一样呈自然的波浪卷,和我对艺术家的想象一模一样。她从不出门,每天躲在家里画画,她的爸爸看到她画的裸体画,骂了她一句:天生的婊子!她不说话默默地把那些被爸爸摧毁的画收拾起来,第二天又继续画画。以后的寒假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她在那座飘着雪花的城市凭借自己的出色技艺声名鹊起。2018年三月我去北京参加某个高校的博士入学考试,和她见了面。她站在人头攒动的地铁口,穿着时髦、谈吐不凡,和小时候黑黑瘦瘦的形象大相径庭。她告诉我她在北京安了家,和一个与她同样出名的、比她大十岁的男画家结了婚,育有一儿一女,生活美满幸福。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C城的X村落。2018年七月在回家的火车上听到她妈妈去世的消息,我不敢告诉她,也不想告诉她。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去干扰独属于她的幸福了——包括她那患有精神病和癫痫病的母亲。
哑女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的爸爸视作珍宝,可是这个孩子长大后一无是处,初中便辍学去了G省D市一间工厂里做流水线的工人。在D市这个物欲横流的打工城市里,他沉溺在赌博、喝酒,嫖娼还有无所事事里。他和妓女在床上的时候,像他的爸爸当年对待他的母亲一样残暴和无情,发泄兽欲的时候眼露凶光,对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愤怒和怨恨。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很大年纪没有结婚。前年他回到了家乡,住在一间村里最破最烂的房子里,只有最简单的床铺。我看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像一个小老头,虽然他才三十多岁(在我们村里,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没结婚就算老了)。他的背佝偻着,目光呆滞,头上的白头发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