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当共绾同心结

同心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又是烟花三月,姑苏城中依旧繁花似锦,热闹非凡。

帘外一声尖叫,车也突然停了下来。正想启声发问,贾娘的声音便已传来。

“小姐莫怕,刚刚有受了惊的马冲撞上来,不过那马已经停了。并无大事。”

我不顾贾娘阻止执意下车,眼前的人乘着一匹青骢马,背着光,锦衣玉带、意气风发。

《诗经·卫风·淇奥》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今看来儿时那位说要与我共乘油壁香车,赏尽天下美景的人,俨然已成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

可是、与我何干?呵呵。想通便转身要上车去。

“小姐留步,阮某与小姐可曾在哪儿......”

“不曾见过。”

见阮郁欲言又止,略有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意思。我心中暗自一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知礼腼腆,那,心性可还会同从前一样吗?

“小女子新得一曲普,素闻阮公子多有才情,可否为小女子指点一二?”

我知道我若不主动说点什么,这呆子也只会将想说的话憋在心里红在脸上。

“能得苏小姐之邀,小生自是万般荣幸。”

“你怎知我姓苏?”

“苏小姐美人香车的大名,一入姑苏城外十里便知了,如今看小姐所乘之物更加确定。”

一日之交,我并未指望能让他记起我来,我想做的,不过是成全了旧时的梦和父亲临终前的心愿。

当晚松柏树下,我“逼”他与我拜了天地,父亲在世时说过我曾与他指腹为婚的,所以这算不得私定终身。

饮过合欢酒后他又倒了一杯酒置于床间。

他说: “小小,我自知能娶你已是莫大的荣幸,我虽不知为何,却也知道此时你并非真正倾心于我,况且婚姻是女子一生只一次的大事,我会等你真正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我的那天,八抬大轿将你迎进府内,在此之前,断不敢动你半分,而且你我交往实在算不得深,若哪一日你后悔了,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样,也不至于酿成大错,你也可自行离开找一个同心人,共度余生.....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有信心让你爱上我的”

他不知,今日惊马偶遇事实上是我一手策划,我早知丞相之子会来姑苏城祭祖,来时必会走城东的路,所以日日从那桥边路过.......

贾娘对我与阮郁的事虽然没有多加微词,可我也看得出,她对我与阮郁的行为很是不满。

贾娘虽只是我的乳娘,可却像我娘亲一般疼我,我也像对待娘亲一般待她,她、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一生的大事,我总是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的。

“小姐才与他相识多久,怎可就委身于他,莫非小姐对他一见钟情?”

“贾娘,我可不信您没认出他?会不知我与他是自幼相识!我们可是日久生情。就算他早已忘了儿时的事,待我却是同从前一样的好,能得夫如此,小小便已知足。”

“小姐,你可知他是丞相唯一的嫡子,并非老身存心诋毁小姐,若是从前,小姐与阮公子自是天造地设,可如今,他的家人可会答应他娶一个诗妓!”

“贾娘,小小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实在是父亲说过我与他有婚约的,我与他成了亲,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了也会安心的。况且阮郎也说过会好好待我,我信他!”

“欸,也罢,也罢,只愿阮公子别让小姐后悔才好。”

“谢谢贾娘。您对小小最好了。”

“傻孩子”我将头靠到贾娘膝上,闻着类似母爱的味道渐渐合上眼……

一连数月,他骑青骢马在前,我乘油壁香车在后。游湖、赏花、作诗、煮茶,调素琴、论人事,好不惬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旧题苏武诗·结发为夫妻》

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那一日,我新寻得了一把好琴,正想试试音色如何。他却一人望着远方,出了神。

“阮郎,奴家弹得可好?”

“嗯?好!自然是好,小小的琴技弹什么都是好的。”

又是他标志性的微笑,唇角微扬,梨涡轻浅。

“胡说!我不过随意拨弄了几下,莫非你平日里也是这么糊弄我的。”

最近几夜,夜夜有白鸽飞出。他有事却不说,几次欲言又止,我便知道他要离开了。

“对不起,今后再不会了。”

“阮郎,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你有心事应该告诉我,也好让我……与你一同分担啊。”

……

“阮郎,我是你的妻,夫妻就该患难与共,到底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同我说的?”

他几经思虑终于言出“前几日,有金陵家书传来,家母病重,父亲叫我回家膝下侍奉,免得、免得酿成大错………”

阮郁看向别处,眼里的忧愁,眼角处淡淡的淤青。深深的叹一口气。别人不知道,他还不能了解他父亲吗?!什么母亲重病,不过是幌子而已,只怕后面那句镇西大将军的长女回京才是叫他回去的主要原因吧。

“既是婆婆病重,自是应当回家侍奉,免得成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阮郎啊阮郎,若真是你母亲病重,何须如此犹豫不决,不过你既然不想我知道,那我便装作不知道。

“小小,谢谢你的理解。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

“不如我与阮郎同去。”

“呃…不必了,我还没来得及把我们的事告诉家里,就这么把你贸然带回去,只怕父亲会不喜欢你的。”

“那好,回来了提前说一声,我在长亭备好酒迎你归来。”

“嗯,放心吧,我回去后会告诉父亲我们的事,很快就会回来迎你入门的。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一定!”

这句话是告诉苏小小,也是告诉他自己。

薤边露眼啼痕浅,松下同心结带稀。

谁知他这一去,便音讯全无。每隔几日,我便会托人书信于他,却从未有过半点回音。

许是他回家后,诸事繁忙,缠住了身吧。心间几次涌上去找他的念头都被自己深深压下,既然他说过会回来,我就该等着他,无论多久,我都要在这儿等他的。

松树下埋着的青梅酒早已变得清香醇厚了,远远的,就能闻见酒香。

记得那还是许久以前他突然带我去摘了好多青梅,说要煮成酒,我问他为何突然煮这青梅酒,他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我自幼相识,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了?”

“从前的事你不是忘了吗?”

“小小美貌,从不敢忘怀,只是你长变了许多,初次重逢时,不很确定罢了。”

当年我与他一同插在桥畔的柳条,早已长成一棵茁壮的柳树,闲暇无事时,我也会踮起脚尖剪剪柳枝,或是在树下寻得一片荫蔽,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想着以前的事恍若昨日,等他归来。

很寻常的一日,我依在西泠桥畔等着阮郎归来,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他回过头来看我,微微一笑,这一笑足以让天地颠倒,我是多久不曾见过这般温暖的笑了?

终于,在我寄出不知多少封信后,我第一次收到了他的回信。

原来,当初他的母亲称病,不过是他父亲要他回家成亲的托辞。

如今的他已有妻儿,娶的便是镇西大将军家的长女,虽算不得多么贤惠,又酷爱耍刀弄枪,不过她的身份,与是丞相之子的他倒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可笑的是他竟要我去给他做妾,还说什么位同副妻,不觉两行清泪划过,将单薄的信纸打落到西泠桥畔。

呵,阮郎啊阮郎,当我苏小小是什么人,既然你已然移情别恋,又何必如此来羞辱我。我心中气急,忽然咳嗽起来,喉间有腥甜涌出一朵红梅染透的他曾赠予我的手绢,罂粟一般,妖娆万分。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自那以后,我再不喜乘那油壁香车游湖,不再踮着脚剪那下垂的杨柳,不再随时叫贾娘温着一碗青梅酒。

一向好动的我反倒越发嗜睡起来。起初只是无聊时靠在榻上养养神,可后来睡得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睡着后,我也会做梦,我这一生都不知被梦了几回。

在梦里,我还是每日与阮郎乘油壁香车游湖,这日,我吃过了饭,靠在榻上,看着贾娘斑白的发,本想与贾娘说说话的,不知怎么的,又睡着了。

桃花流水沓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的天被雨水洗刷过显得格外蓝,梦中的萧声充斥着整个梦境不绝如缕,梦中的少年背着光风度翩翩……隐约听到有谁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如此熟捻和梦中的声音一样,轻轻的、稳稳的。随着声音渐渐清晰金棺中的女子缓缓睁开沉重的眼,这一觉,睡了多久?外面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了。

阮郎,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出去心中有一个声音说着,见他、一定要出去见他。一种莫名的兴奋撺掇我奔向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

近了、我离他越来越近了,终于现实与梦境结合……他是…阮郎。

月下衣着单薄的女子轻声呢喃

“阮郎…是…是我曾爱过的男子……”

心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阮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拥抱……他却一把推开了我。

“小姐自重。”眼神决绝,毫不留情。

“阮郎,你这是做什么?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嘴角的笑渐渐凝固。为什么我会吼出这句话我已不想追究,一个念头深深地撞击在心上,他,推开了我,他推开了我,哈哈,他推开了我

“你推开了我,哈哈哈哈,你推开了我……”

莫不是我老了、丑了,他嫌弃我了,“姑娘莫哭,姑娘莫哭。”

“阮郎,是不是我变丑了,阮郎,你为何要推开我,你为何要推开我!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的!可为何让我我等了你这么久,这么久啊!”

“姑娘莫哭,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是小生不好,只是姑娘从黑暗中突然窜出……唉!实在抱歉!”

“我怎么会认错你!?我怎么会怎么会认错你。你不愿认我便罢了,何必托辞这些,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是想笑的,可能睡得太久,连自己的眼泪都抑制不住。

“小生司马樨,进京赶考而来,路过钱塘,听闻有奇女子葬身西泠桥畔,特来此地吊唁,并非姑娘口中的阮、阮公子。”

眼前的男子一边致歉还不忘递上一方绣着青梅手帕。我想通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忘了。

“吊唁?这里有谁值得你特来吊唁?”

“小姐既是本地人氏,又怎会不知,钱塘西泠桥畔,除了百年前的奇女子小小苏氏还能有谁?”

“奇女子?她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诗妓而已,哪里配得上一个“奇”字?”

“这……”

“也罢,也罢。小女子既与公子相遇,想必也是有缘,我为公子抚一首琴曲,祝公子早日金榜题名可好?”

“既是如此,多谢小姐吉言。”

夜阑人静,琴声悠扬,月光层层跌落在两人身上,一曲作罢。

“公子,小女子弹得可好?”

司马樨却恍了神,记忆中“阮郎,奴家弹得可好?”,与这一幕何等相似。

“既然一曲已成终,小女子便不打扰了。”

出来了这么久,又犯困了,既然他早已忘记,我又何须如此挂怀。也罢也罢,躺在榻上,又想起,当年烟花三月,梨花微雨.......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凌松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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