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翻开简书中很多文章,一一读来,对童年,对记忆,对曾经,对过往的人或事常常这样写到: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
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
记忆中,乡下屋后那片土坡……
一开春,村里的豆腐坊……
似乎没有那段乡下的日子,就没有了童年的生活,就没有了儿时的快乐,就没有了长大后的记忆。没有农村的广阔田野,脑海里就成了一片空白,笔下不再生花。
细细想来,确实有点,我自己也是如此,自十二岁离开乡下后便再也没长时间在老家待过,时至今日在城里的日子是乡下的三倍,可每次收拾回忆整理过去时,全是那几年在老家的时光,这么多年城里的生活却几乎成了一片空白或是千篇一律的高楼与马路,虽然它每天都在我的眼中出现,却无法滤进我的脑海,沉淀在我的心里。
记得我们这代人小时候,村里谁家有人进入工厂,迈进机关,端上国家饭碗,那可是祖坟冒烟,八辈积德换来的完美翻身。
象我们这辈,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乡下孩子,自打懂事起,耳朵里灌满的便是"好好学习呀,将来做个城里人",这成了我们人生道路前方的灯塔,它是我们学习生活最大乃至唯一的动力,每天为了摆脱农村户口而奔波在求学的路上。
但十年寒窗,可独木桥毕竟只有一座,而且八九十年代,这座独木桥很窄很窄,很多人都被挤下了河。
挤下去的同学为了能和上了大学的同学一样换个城里的身份,想尽办法,手段可谓是五花八门,到了九十年中期,甚至出现可用钱买城郊户口的现象,使得广大的农村娃有了机会摇身一变,那时的社会房地产还没起来,户口管控仍旧很严,更没有现在买房落户的政策,可一样挡不住农村人向往城里生活的脚步。
进了城,放下农具,脱下农装,过上了房间里有卫生间的城市生活,算是圆了祖上多代未实现的梦。
逢年过节,衣着光鲜地回到老家,不免引来乡邻的一阵恭维,但这些恭维如风一般吹过,心中没留下任何痕迹,唯有看到熟悉的老宅,庄前的稻田,屋后河对岸的小树林,村西头的池塘和塘边的老槐树,村东头的大河和两边高高的芦苇,一直留在心底,印在梦里。
年少时一心逃离,长大后却在拼命回忆。这真的很矛盾很奇怪。
年少时吃过什么食物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它们肯定长进了我的骨头和肉里。故乡的村庄也是如此,虽记不清哪一块地长了什么样的野花,那条河游过什么样的小鱼,但故乡村庄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有时鲜活在眼前,有时朦胧似梦幻。
02
老家的庄子不大,东西向呈一字型展开,庄子共七八十户人家,沿着一条约六七米宽的小河两岸择水而居,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安详的农家生活,乡人勤劳善良,邻里相处和睦。
庄子大多数人家都来自一个陶姓先祖,于是庄子就被叫作"陶家庄"。对于庄子由来及祖先溯源,我一直心怀好奇,很想知道,直到前些年一次祭祖,我仔细看了下族谱,才算解了这些年心中的疑团。
族谱《五柳堂》记载: 盐城陶氏始祖八一公,原居苏州阊门,明洪武三年(一三七一年,1371年)迁来盐城,至今已六百多年。八一公生于一三一四年(1314年),时年五十七岁(57岁),奉命率二子来江北,入籍于淮安府盐城县,故称盐城陶。
一段人口大迁徙的历史一一苏州阊门,是“洪武赶散”移民集合、出发地。明朝初年洪武年间,朱元璋为报复苏州吴王张士诚,建明后将苏州大批百姓强制迁徙至苏北,史称“洪武赶散”,使得数十万江南百姓自苏州阊门迁移至苏北,从此背井离乡600多年。
03
庄子东头有一条五六米宽的大路,与庄子呈丁字型垂直而立,它是庄子与外面联系的官道。大道的东面是条大河,看似平淡无奇的大河却有个很有时代烙印的名字一一"反修河"。附近几个村庄里的小河的水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所以反修河的河水常年很是充盈,河面很宽,水流湍急,小孩子是断然不敢在这里面游泳嬉闹的,只有水性好的大人才敢在它里面这一展身手。
庄子南面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一垄垄方整的田地里生长着一年两季的麦子和水稻,养育着从千里之外迁移而来的子民们,小流潺潺,炊烟袅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掩隐在麦穗或禾苗之下的田埂是小时候感觉最奇妙的地方。立春一过,大人们便忙碌起来,在自家田地两边大大小小的田埂边播起各式种子来,蚕豆,豌豆,绿豆,油菜等在勤快的手中落到小土坑里,随着麦子的成长,田埂两边一会是嫩嫩的绿苗,一会吐出各式小花苞,一会绽出红红绿绿粉粉紫紫的花来,引来了蝴蝶,招来了蜜蜂,整个春夏都是一片热闹忙碌的景象。待到秋风吹过,成熟的种子豆荚在人们喜获丰收的微笑中炸开,大人们会说,一年快又要过去了,真快呀。
04
我家东面不远处有一座小桥,童年时桥面是几根圆粗木合捆起来的,下起雨来,圆滑的木头沾上泥水,走在上面,甚是艰难,小孩子常要手脚并用,半走半爬,否则一不小心就是一跤,掉进河里更是常有的事,好在河水不深,也从没出过人命大事。后来换了水泥板面,桥面平整了,倒出了几次大事。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危险面前总是小心翼翼,万般注意,一旦危险系数减弱或是消除,人们就放松了警惕,问题倒多了起来。
穿过小桥,北面是一片小树林,还没上学的时候,小树林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树林不大,东西长约三四十米,南北宽约八九米,林子里大部分是槐树。春天里,白色的槐花如雪般盛开,一串串,一簇簇,点缀在嫩枝绿叶之中,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清香,可以飘得很远很远,此时若待在林中,倍觉心旷神怡。这时候最好吃的食物便是奶奶做的槐花饼,雪白的槐花拌上鸡蛋面粉,煎成金黄色,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冬天里的树林,树叶凋谢,只留下一根根向上伸展的干枝,阳光从枝杈缝里直透下来,落在地上,地上便成了一幅幅天然的黑白画。
因没了浓郁树叶的遮掩,鸟儿们搭了一季使用了半年多的鸟巢便和树枝一样曝光在孩子们的眼前,掏鸟窝便成了男孩子们一冬都乐此不疲的一项集体活动。爬上高高的槐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要有力气又得有技巧,双脚脚掌死死地贴着树皮,双手掌心沾点水以加大摩擦,抓住树枝,手脚并用,左右交替,巧妙配合方能面不红心不跳地爬上树顶。够着了鸟窝,手慢慢试着伸进去,摸索着,如摸着了鸟蛋或毛绒绒的雏鸟,那是最好的奖品,若运气不好,不是会被大鸟啄疼手指,就是沾了一手的鸟屎,调皮气愤的孩子当即会捣毁鸟窝,兴灾乐祸地看着啼叫乱飞的鸟主人愤怒的目光,一点也没觉得做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想来,实属不该,慈悲之心,珍惜生命当从小教育。
树林的北边是一片坟地,那里埋葬着庄子各户的先人,小时候觉得特别荒凉阴森,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或节日里,大人带着去坟头烧纸拜祭,小孩则躲在大人身后匆匆磕了头就急着要回家,平时胆子再大是绝不敢踏进半步。长大后慢慢没了这种恐惧,想着那里面躺着自己的先人或长辈,平日里倒多了几份怀念,怀念他们在世时对自己的各种好来,想着他们去世后也一样不会对自己使什么坏心或吓唬自己,这样想着,每次再回老家拜祭时总会多待一会,面对冰冷的坟苞,心里默默地回忆着以前被他们关怀的日子,有时眼泪会止不住地顺着思绪滴在坟边的草地上,无声地传递着内心对他们的感激与思念。
05
如今庄子因修建一条省道被无情地拦腰砍断,崭新的柏油马路穿过原本齐整的田地,压过我家老宅的身子一路延伸到远方,庄子那条小小的母亲河也被填实,村北的祖坟都被统一迁移到几公里外公墓区,原本七八十户的村子里已看不到小孩和青壮年人的身影,一户户房子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但很多都早已沒有人住,空荡荡地立在这块土地上,毫无生气。
存活了六百多年的庄子正一点点地衰退老去,故乡已成了过去,多少村庄将在我们这辈人的眼中渐渐消失,想到这,真有一种莫名的心痛和失落。
因为它们没了,先祖们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也从此没了可落脚的根了。
掀开门帘,投奔自然,自然是生动的快乐的,孔子曰"舞雩风前,恍若神仙"。那时候的农村就是这样,它有鲜活的生命和精彩的四季。
我喜欢那个有小河流淌和炊烟飘过的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