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我第二段感情的是蟑螂。
至于第一段,我还没想明白。
无聊的时候我和王宇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那时候流行素人真人秀。有一个节目,是邀请一对男女到舞台上,坐在两个透明但分隔开的空间里,主持人引导他们互相控诉对方。
我很喜欢看素人的恩恩怨怨,经常看得哈哈大笑。
这世界当然有数不清的苦难。天灾疾病飞来横祸,算是一类。另外一类则是家长里短的琐碎。相比前者的伤害和破坏程度,我更喜欢这种无伤大雅的碎碎念。
不管冬夏,我们冰箱里总会有雪糕或布丁。
有一天,我们吃着布丁,看着电视,看一个女人动情地地控诉男友的不忠。她说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对方手机里一个名字。
主持人问,什么名字?
女人说,中国移动。
她破涕为笑,谁会一个星期每天和中国移动打电话?
谁的后面卡顿了一下,从嘴形判断,应该是男子的母亲。
把你手机给我。
王宇乖乖递过来。
我在键盘上胡乱按了几下,问王宇,说,你存成什么名字了。
芙蓉。王宇说。
郭芙蓉?你当自己吕秀才啊。
清水出芙蓉。
我就喜欢王宇不动声色地拽文。
你呢,手机给我。王宇反击。
给给给。
王宇也假装查看了一会儿,然后失望地说,藏的真好。
谨小慎微是我的习惯。信息看过就删,电话打完就删,谁傻傻地存号码啊。号码都藏在这儿。我指指胸口。
王宇很快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跪地求饶。因为他接了一句话:那也太显眼了。
我就喜欢王宇一本正经地犯贱。
我爱王宇爱到毫无保留。
我的家庭怎样,闺蜜有谁,密码多少,所有重要信息,我都跟王宇一五一十地汇报过了。上哪里和同事聚餐,陪领导去哪儿出差,几点下飞机,王宇也一清二楚。
当然我也知道王宇哪个衬衫的扣子掉了,哪本书夹着私房钱,哪个同事一直撩拨他。
关于第一段感情,我也跟王宇说过,我就跟王宇一个人说过。
无非是青梅竹马变成异地恋,一方变心的老套剧情。
我没有告诉王宇,那一年元旦,我和几个女同学唱歌唱到一半,接到海生的电话,他也在唱歌,也和几个女同学。回到学校后,我发现海生送的戒指丢了。我着急地跑回去,没有找到,特别惭愧,又不敢告诉海生。
十天后我再也不用担心海生知道了,因为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分手。
王宇一直看着我。我知道他想看我是否已经完全放下了海生。
我平平淡淡地讲完,将视频切换到下一期,主持人的声音马上响起,有请今天来到现场的这对欢喜冤家。然后是观众的掌声,我瞥见王宇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欢快地去找雪糕。
和海生分手后,海生就在这座城市消失了,好像也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三年后,我遇到了王宇,戴上了新的戒指,还是一样的白银。
王宇收获了我朋友同事的一致好评,我们出去聚餐,他总能讲几个段子,几则名人轶事或文坛佳话。
王宇认真地跟我说,我要当一个作家。早晚有一天,辞了这份破工作。
王宇的工作不算破,在一个不大的单位里当公务员,有几个年轻的同事。男人们经常约出去踢球,有时候女同事也叫上他们去唱歌。
去年我们租了这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为了省钱。王宇忙前忙后,把所有家当都搬了过来,又带我走了好几趟超市,弄回来一大堆生活用品。
王宇说,崭新的一页翻开了。
我们请彼此的同事们在家里吃了热热闹闹的一顿饭,正式开始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那个经常向王宇献殷勤的女生也来了。她静静呆了一个晚上,偶尔和人群一起哈哈大笑,好像王宇的笑话只对她一个人讲,她的笑声比别人持久一些。
我对王宇说,你那个女同事长得蛮好看。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王宇抱紧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然后就凑了过来。
小人!
夏末我们去了一趟厦门。
我跟王宇商量的时候,打算租一个帐篷,晚上就睡在海边。
在海浪声里,入睡或失眠都很浪漫。
以前我们这样干过。
王宇说,还是订个酒店吧。菲亚她们已经在网上看了,国庆假期会贵很多,但现在订一般只要七折。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样住两晚估计得一千块左右。但我们是三对同行,还是住一起比较方便。
我咬咬牙说,行。
订的是海景房,窗帘打开就能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岸边蚂蚁一样的人群。各种颜色的救生圈和泳衣把海岸弄得五彩斑斓。
王宇在床边抽着烟,眺望大海假装思考人生。
我观察了一下室内,开始将行李打开放置。
王宇喃喃自语,海子有没有见过海?面朝大海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我没有搭理他。他在车上还一直念叨,今晚要带我们去海边烧烤,吹海风,朗诵诗歌。
我要做的是,衣服,洗漱用品,防晒用品一一归位,然后出门吃个海鲜。
就在我打算把剃须刀和沐浴露拿进洗手间的时候,我发现地上有一只黑乎乎的蟑螂,昂首看着我。
啊!王宇快来!
这一叫好像吓到了它,它突然嗡地飞了起来,从我耳畔掠过。
我魂儿都吓没了,脚一软,东西砸在地上。
王宇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扶我起来。蟑螂已经不知所踪了。
王宇一手举着拖鞋,一手挡着脸,满屋子找蟑螂,脚下踩着难看的小碎步。
我笑了笑,王宇说,在蟑螂面前,老子胆小如鼠。
片刻又补充,不对,老鼠我也怕。
蟑螂再也没出现过,那两夜我们睡得小心翼翼。
不久我就怀孕了。屋子里开始堆了一些快递盒子。有些拆开了,有些就原封不动放着。我开始照着书里和网上的建议,吃起钙片,囤积母婴用品。
王宇躲到厕所抽烟,后来又被我赶到走廊或楼梯角落。用他的话说,逐出家门。
一开始王宇不同意生下来。我记得我兴奋地在微信给他留言,他淡淡地回了个吃惊的表情。
第二天王宇领我去医院抽血检查。他说试纸可信度太低。
结果当然一样。
我和王宇坐在沙发上,电视依然开着。
王宇认真地说,我想了几个晚上了。咱们现在要孩子有点早。我们年纪都还小。
其实王宇比我大三岁。我工作两年半了。
王宇又说,我们总得先结婚吧。这样我们还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你知道我们这点儿存款,拍个婚纱就差不多用完了。
王宇欲言又止。
我看着这一室一厅,没有说话。
后来我们决定不拍婚纱,也不打算摆酒。
双方家长吃个饭就行,至于婚纱,等八个月左右,拍孕妇照就好。
总之我就是要生下来。
王宇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们按部就班地买买买,吃吃吃,睡睡睡。两个人都胖了一圈。
事情发生在临去拍照片的前几天。
王宇在走廊抽烟。我正在拆快递盒,想给宝宝把衣服洗洗。窗外阳光很猛烈,一屋子干净明亮。
然后一只小小的蟑螂,瞬间从快递盒爬到茶几下。
王宇!
我大喊一声。
王宇没有回话。我眼睁睁看着另一只中号的蟑螂,从快递盒探出头来。
敲门声响起,我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快递小哥。
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毁了第一段感情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