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铁和钉子

      夜，是冬夜，晚冬的夜，天，在下雪，是雨夹雪，在北方这样的天气也并不多见，看起来更像是江南梅雨，密如离愁。

    冬是晚冬，夜却还早，街上早已没了行人，远在异乡的人们也许正隔着窗子，望着雨雪，怀念着故乡的亲人。北方的冬天的确是这样子，此时的Z市大概也只有一条泥泞满途的观音巷灯火未灭，不过生意较平日里却是冷清的多。

    一盏已经被油烟熏黄了的白炽灯，吊在一顶简陋的雨棚下，照着几张歪斜的桌椅和轱辘了一地的啤酒瓶。

    店家的小伙子斜靠着墙坐着，缩了缩脖，用力的拉紧了钻风的大衣，抱怨着天气，不禁思念起家中的俏婆娘，新婚的小两口真真是离不开片刻，便只有祈祷着那两个愁苦的客人能发发慈悲，让他早点下班，毕竟他们已经是整条巷子今夜最后的客人了。

    这两个愁苦的酒鬼便是老铁和钉子，老铁本名胡铁，所以大家都喊他老铁，钉子姓丁，全名丁亦扬，别看钉子这外号像个混混，其实更多的人都是喊他丁博士，因为他本就是个博士，是国内物理学的先行者，了不起的人物，老铁也很了不起，生物分子学博士，不过是曾经的。

“老铁，我说你这是何苦呢？得罪他们值得么？”

“何苦什么？我高兴，千金难买我高兴，你小子懂个屁，喝你丫的酒。”说完，老铁仰起脖子就干掉一杯。

“高兴，那你现在这是干嘛呢？”钉子也是一口干掉，“得…我不说这个，我知道你志向远大，可咱们搞科学的没有经费你说你搞个屁还？你还想着为全人类做贡献？”

“钉子啊，这其中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我那份研究根本就还是雏形，这其中的隐患可能比上世纪的转基因大豆还危险，他们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这帮孙子，简直利欲熏心，坏透了！”老铁真是悲愤交加，恨不能把手中的酒杯摔他个稀巴烂。用力的攥了攥杯子，然后低头摸索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红塔山，点上一支递给了钉子，又从烟盒里抠出来第二支。

“唉，老铁啊，你是刚正不阿，也把那帮孙子骂了个底朝天，我钉子佩服，可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我胡老铁是个爷们，坚决与小人划清界线。”钉子轻轻叹了口气，“啪啪啪”鼓了三声掌。

“对对对，爷们，你是爷们了，可你看看，他们拿掉了你的博士头衔，也拿走了你的研究，你现在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老铁喃喃着便不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抽着烟。钉子自知是说重了话，他本不是这个意思。沉默伴随着酒过喉咙的声音，老铁抽一口烟，就干掉一杯，钉子瞅一眼老铁，就闷掉一杯。

二、疏影横斜水清浅

    再醒来，老铁已经躺在了钉子实验室外间的沙发上，头痛欲裂。钉子不知道何时离开的，也许是昨晚，一杯水，两粒解酒药就放在老铁触手可及的地方。他颤抖着胳膊勉强撑起身体，才看到杯子下面压着钉子留给他的纸条，简短几句话，“冰箱有吃的，屋里东西别乱碰，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环顾四周，老铁并不是第一次来钉子这，反倒是常客，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心里不禁暗骂“这孙子，八成是喝大了，不然怎么这样啰嗦”，他用力的搓了搓手，麻痹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大概是宿醉后遗症，不过自从他摊上他们，这感觉就随之而来了，老铁甩了甩手，不再去想这些。径直走到靠窗的书桌旁，上面摆着个相框，是老铁和钉子，那可真是段美好时光，他俩是S市理工大学的同学，同届不同专业，却爱上了同一个姑娘。这么说其实不够准确，应该是姑娘同时爱上了他俩。

    已经十几年前的往事了，那时的老铁是个好学生，绝对的好学生，钉子是个坏学生，出名的坏学生。姑娘却是刚刚好，比他们小一届，姓方，方清浅，取自林逋的《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时，老铁和钉子搞了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叫铁钉组，姑娘是主唱，也是他俩唯一的矛盾。老铁喜欢喊她清清，钉子就偏要喊她浅浅，老铁带她去吃水煮鱼，钉子就带她去吃烤鱼，他们知道清清（浅浅）讨厌脂粉气，老铁就送她清新的唱片CD，钉子就送她文艺的诗选。她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割舍不掉其中任何一个，她喜欢他们为她伴奏，也喜欢唱歌给他们听。

    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开心快乐，他们却逼她做出选择，老铁诚实可靠，钉子可爱有趣，她乱了方寸，慌了心神，只得逃避，可这一逃就是几万里，从此老铁和钉子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她在异国日子过得很好很不错，当然，那之后老铁和钉子相处的也很好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