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定定地望着决明,沉默着,良久,他才缓缓起身,目光居高临下,缓缓道:“原来你跟他们一样,你也不肯帮我,你也要跟我作对。”
他不停地点头,“好,好,你不肯帮我,那我不求你,我有自己的法子。”
他盯着决明,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香茹?”
香茹?
决明猛地抬头,颤声道:“你知道她在哪,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养父母不在了,亲生父母也不在了,只剩下落不明的香茹,他的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香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喊道:“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景墨不紧不慢地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指甲已经修过了,长短刚刚好。
他看着自己的指甲,悠悠道:“本来我没想着留下她的,但是,呵呵……现在想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有些不忍心。为什么会不忍心呢?”
他沉默了半晌,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终于继续道:“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她拿着刀的手都在发抖,抖得要命,她望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对,对,就是那个眼神,又可怜又无助,看得我心都软了,她那时的样子,真像从前的我啊。”
他的眼微微闭起,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已是心如刀绞。忽然,他又睁开眼,目光斜斜地瞟向墙边的闫慧,“但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呆住了,她让我带她走,呵呵,她大概是疯了……我怎么可能带她走呢。但我又不想立刻就杀了她,怎么办?”
“所以,我就喂她喝了一杯甜滋滋的水。她可以再活两个月,或者三个月,然后,就会毫无痛苦地死去。”他盯着决明的脸,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忽又笑道:“怎么,心疼了?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两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找一个很僻静地角落,舒舒服服地死去。”
决明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是你给香茹下了药。”
景墨并不否认。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决明的脸已涨红,“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一家人。”
“因为他们救了你。”景墨怒道,伸手指着决明的鼻子,“如果没有他们,你早就不在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须再费这多功夫?”
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决明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周身原本已经极淡的光晕像是得到了滋养一般,重新焕发出光彩。
“哈哈哈……”景墨大笑,“对,就是这样,我早就说过,术法停滞,就是因为血量不够。你应该再贡献一些,再贡献一些……”
但光晕却比最初划破手指的时候更黯淡一些,即使口中涌出的这部分血的分量远大于手指伤口的血量,但对术法的滋养效果却明显的差了些。
景墨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够,还是不够。”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丝毫不理会苏木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呼号。
见决明大口吐血,苏木早已挣扎起来,她想扑过来阻止,却没有力气,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她只能不停地摇头,叫着决明的名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终于停止了挣扎,哀哀地倒在地上,泪水爬满了脸颊。
“我错了,是我错了。”景墨忽然狂躁地大吼,他冲到决明的面前,叫道:“拿起刀,用心头血,就像你父亲一样。我不该心软,一开始就该用心头血。”
他的手向前伸出,仿佛要去抓那柄刀,却被光晕隔着,抓不到。他的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握,手腕微微用力,向前刺出去,好像真的拿着一把刀,正缓缓地插进决明的胸膛,“对,就像这样,你父亲的心头血就是这样取出来的。”
他的眼睛开始发红,脸上现出狰狞,一抹狠毒的笑意出现在嘴角,他的语气阴沉得仿佛来自地狱,“一刀进去,抽出来一点,血流出来了,殷红殷红的,像红色的梅花,真好看,刀再插进去,稍微一用力,就像这样……”
手腕在空中微微扭转,他的脸低下来,向决明又凑近了些,轻笑道:“听到了吗?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又脆又细,像歌声,你听到了吗?真好听啊。”
他的眼睛闭上了,头扬起来,神情很享受,仿佛真的听到了来自天边的仙乐,最美妙地仙乐。
决明看着景墨,愤怒和悲哀充满了整个胸腔,他不停地摇头,灵力在周身游走,动物们重新翻滚在一起,但他却忽然觉得无力,不止无力,还有无尽的虚空。他的声音低低的,“我的父亲,他不是自己走的……他是被你送走的,是你杀了他。”
“不不不,不是我杀了他。用心头血浇灌,他早就做好了面死的准备。他是为你而死的。”景墨盯着决明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是你杀了他。我只不过是多帮了一把手而已。你别忘了,是我将汤药端给你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对你不好吗?他那么信任你,他一直对我说,事情交给你,他放心。”决明悲伤地望着他,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信任我?对,他的确很信任我,我给他收尸,我为他下葬……我做了所有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景墨的双臂张开,双手颤抖着伸向空中,仿佛有无数的冤屈要诉说,又仿佛在质问老天的不公,他的双眼已完全成了红色的,火焰在目中燃烧,“他信任我?呵,他只不过是在利用我,他不想做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去做,所有的别人不愿去做的脏活,也让我去做。我什么都做了,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他让我去辅佐你,让我去全心全意地帮助你,可是,我比你强啊,除了出身,我哪一点不如你。可我却一辈子都被压在你的下面,哪怕你已经不在谷中了,在他的心里,我还是被你压在下面。凭什么?就凭你姓决,而我,只是你捡回来的孤儿?”
“我不服啊,不服。”景墨低下头,双手垂下来,双眼的红色稍稍褪去,但神情却近乎癫狂,“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帮自己。”
他俯下身,狠狠地盯着决明,靠的更近了些。那光晕又开始变淡,范围开始缩小。景墨的瞳孔在收缩,一抹厉色在眼中闪过,他轻笑起来,缓缓道:“就算是你的父亲,身为巫回谷主,其实也不过如此。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谷主之位上,他的精神是空虚的,你的母亲死了,你走了,他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被摆布了。”
“枉我还高看了他。起初还想着用三尸钉去控制他的精神,可很快我就发现,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劲,我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唉,可惜,真是白白浪费我一根三尸钉了。”
“你不在谷中的时候,他把我当做了你,可是,我终究不是你,你一回来,我在他心中的位置立刻就降了下去。真的很气人啊,凭什么。”景墨的声音渐渐轻柔,语气中满是不忿,但他的神态却平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胸中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决明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的身子晃了晃,巨大的虚弱感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传来,他只觉得轻飘飘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周身的光晕又变大了,颜色又变得鲜艳夺目,动物们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成了模糊的一团。
鲜红的血色映在景墨黑亮的双眸中,他的眼中又有了笑意。
“你们都看不起我,都要跟我作对,没关系,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他绕着决明转了两圈,继续道:“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脚步,就算是师父,也不能。”
决明的双目猛地睁大,巨大的悲伤从心里漫溢开来,他想质问,想愤怒地向景墨怒吼,可最终,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无限悲凉:“师父……你又对师父做了什么?难道,师父的死也跟你有关。”
“那是他自找的。”景墨大吼,愤怒得像一头猛兽,一个杯子从桌面上滚下来,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景墨走到决明的面前,无比狂躁。他的手拍打着胸口,嘶吼着:“师父?他不喜欢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带我回来,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觉得我像太师父一样,是个坏人,只喜欢跟毒物打交道。他觉得我是个毒胚子,从血到心都是黑的。”
“他对你就像对亲儿子,什么都愿意教给你,甚至连女儿都愿意交给你。”他忽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呜呜声低如兽鸣,“可他对我呢,我提的问题,他从来都不肯痛快解答,不为别的,就应为我的问题他不喜欢,他总是说,我该去问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