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以为,旅行一事,不过是人们为着消遣时光,排遣无聊,而造出的名目罢了。然而前些日子,竟也随了友人,往那山野中去了一趟。
那山不甚高,亦不甚有名,地图上只“无名山”三字标之。山脚下散着几户人家,青瓦白墙,倒也齐整。我们到时,正值午后,日光颇烈,照得石子路发白。几个孩童在树荫下玩耍,见了生人,便都住了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
"此山可有路径?"友人问一老者。
老者支着竹杖,向山上一指:"有是有,只是荒了多年,怕不好走。"
我们谢过老者,便循其所指方向行去。起初尚有石阶,虽生了青苔,尚可辨认。行至半山,石阶便断了,只剩一条羊肠小道,隐没在杂草丛中。友人兴致不减,拨开杂草便走。我踌躇片刻,也只得跟上。
草木渐深,时有虫豸跃出。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山风过处,草木簌簌作响,竟有些阴森之感。友人走得快,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我独自一人,愈走愈慢,心中不免忐忑。
忽见前方有一石碑,半埋在土中,上刻"清泉"二字,字迹已模糊。绕过石碑,果见一泓清水,自石缝中渗出,积成小潭。水极清澈,可见底下的细沙和石子。我蹲下身,掬水洗面,凉意沁人。
"这水可喝么?"身后忽有人声。回头见一樵夫,担着柴捆立在那里。
"想是无碍的。"我答。
樵夫放下柴捆,俯身饮了几口,用袖子抹了抹嘴:"这泉眼几十年了,早先上山的人都喝这水。"
我问他山中可还有别的景致。樵夫摇摇头:"除了树就是草,有什么看头?我们砍柴的日日走,也不觉得稀奇。"言罢,担起柴捆径自去了。
我歇息片刻,起身寻友人。转过几个弯,忽见一片开阔地,中央立着一株老松,树干粗大,枝桠虬结,想是有年岁了。树下横卧一石,形如卧牛。友人正坐在石上,见我来了,招手道:"此处甚好,可望见山下。"
我走过去,果然视野开阔。山下田野纵横,村落散布,远处一条河流蜿蜒如带。日光西斜,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我们静坐片刻,都不言语。
下山时,天色已暗。山脚人家亮起了灯,炊烟袅袅。归途中,友人兴致勃勃地谈论所见所感,我却想起那樵夫的话。大约在游人眼中新奇可喜的,在当地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物事罢了。
人们总道旅行能开阔眼界,我却疑为未必。眼界之开,原不在山水,而在人心。倘若心为形役,纵使走遍天下,也不过是邮差送信——路走得远,见的却总是那几样东西。
后来每每想起那无名小山,印象最深的,倒是那樵夫饮罢泉水,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