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

    大学的时候很讨厌晨跑,从刚进校知道要晨跑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了不去。

    那时的我人太瘦,是有点低血压的,六点起床已经很艰难,还得绕操场跑步,斗胆试过一次,整个上午都在天旋地转,故之后的每次晨跑我都缺席。即便是缺席,我也从不找人代为打卡,既然是自己违反纪律在先,还要拖着别人帮我圆谎,未免太不厚道了。

    很快,辅导员就注意到了我这名反叛分子,托话给室友约我去办公室“谈心”。

    我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虽然不清楚其他人是什么状况,但像我这样既不晨跑还不找人代劳的女生,可能全院只有一个,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我想好了要把话说清楚。她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只有她和另一辅导员相对坐着,尽管如此,我还是在门口站定,敲了敲手边的门板:“打扰一下,我进来了。”言毕,略一停顿,走到了她身边。

    哪知她一见面就给了我个下马威,似是酝酿已久:“你不知道别人不说请进,你是不能进来的吗?”虽然明白她是想给我难堪,但我还是客客气气的说了不好意思,然而她仍不满意,进一步挑刺:“哎哟喂,你看看你,脸凶成这样,想动手??”我一愣,明明自己的双手好好地贴在身侧,哪里看起来要暴力解决问题?只得退后半步说没有。

    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得到的尊重像是够多了,喝了口茶,悠悠开口:“你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吧?”我点头,“因为我晨跑缺席。”她拔高了声音,“你知道还犯?”

    “是,所以我今天就是来讲讲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的。”

    “你说。”她也不拿正眼瞧我,目视前方,仿佛我在她对面而不是旁边。

     “首先我想先说明一下自己的状况,我是有些低血压的,早起晨跑容易血栓,我也试着跑过一次,早上空气是很新鲜,但在那之后,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上课也是完全听不进去……”我还没说其次,她就打断我:“你以为自己在打辩论?这里不是辩论场!”

    当时,我是院辩论队的主力,还拿过全场最佳辩手,辅导员知道,看坐她对面的另一辅导员,一脸戏谑地打量着我,我推测她也是知道的,但我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在我进行正当陈述的时候突然扯这事,茫然道:“我只想说说自己的观点。”

    辅导员立刻揪住了我这句话,声音都抑扬顿挫起来,仿佛立于演讲台前面向众多观众:“我不需要你的观点,你现在就是违反了纪律,我让你说的是为什么违反纪律,而不是给自己开脱!”

    我这才明白过来,她只想我低头忏悔并发誓再也不敢了,做一只乖顺的小绵羊,回到那属于我的羊群里——这反而激怒了我,我把话锋一转:“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辅导员一愣,“你可以跑得慢一点,完全不去也太说不过去了。”我轻笑,“陈老师,我的问题是早起跑步会导致身体不适,和跑步速度没关系。”这声陈老师可能是让她重新找回了被尊重的感觉,她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在我看来,学校强制学生晨跑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除我之外,肯定也有其他学生的身体状况不适宜晨跑,但他们可能是为了奖学金、为了学分,才不得不晨跑,我认为校方应当将晨跑从强制执行改为奖励制度,让学生量力而行。”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发现她的目光终于从前方的空白转向了我,她似乎有所软化,“但学校的制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就算你提出了异议,现在的制度是怎样的,你就该遵守。”

    “容我拒绝。”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怎么就如此坚定地甩出了四个字,“我想给自己保留量力而行的机会,哪怕学校不允许。”

    两位辅导员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无视纪律,四束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指向我,我低头直视面向我的其中两束,四目相交,没有再说话。

    她大约是乏了,就连挤得很紧的抬头纹都松懈了,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让我走,我含颚、端端正正的走出了办公室。自那以后,我一如既往地不晨跑,虽然听闻辅导员对我颇有微词,却再也没把我叫去办公室“谈心”。

    大学毕业后不久,江苏某学校传出消息,一名平日里身体健康的19岁男生,在晨跑途中倍感不适,送入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学校只愿意赔偿近3万元的丧葬费和5万元的精神损失费,8万元不到买断一条鲜活的人命,对校方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这事在各大高校引发波澜,我的母校也受了影响,据称是暂停了晨跑,可惜,一名普通本科生的死亡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就像将一颗小石头投入大海,能激起几圈涟漪就不错了,短短两周后,晨跑制度复苏,依旧有数之不尽的好学生围着茵茵草坪不断向内缩小圈子,越跑越短、越跑越快,即便不满、心存怀疑,只要咬上一口食堂刚出炉的千层饼、喝一口热气腾腾的甜豆浆,就万事大吉、一切安好。

    我又想起清晨的空气,真的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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