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反噬-复仇之战

肉体的缠斗永远是迷幻的夜晚最主要的节目。有的时候,人们只是需要触碰,爱抚,交换体温,交换体液,这种行为与情感无关,仅仅是一种运动。

又是一夜。在蓝泽死后,易凡从没有与任何一名炮友上过第二次床。而现在,他已经与高原之鹰做了三次。

不仅仅是一个晚上做了三次,更是共同度过了三个夜晚。这对于两人都是从未有过的事。

更神奇的是,易凡发现,自己竟然逐渐开始习惯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

对胃口吧,这是他给自己唯一的解释。

两人今天来到了郊外。高原之鹰的房车就停在那里。S市虽然繁华,高原之鹰却找到了一处荒草丛生的道路暂时安居。这天晚上,两人爬到房车顶,一人一瓶酒,远远望着S市散发出的迷人光彩。纵然那里有数不清的霓虹灯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在远处,它们却混合成了红色的主色调,飘飘扬扬,最终和一切繁华一样,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夜空。

两人不发一言。夏日夜晚的暖风卷着细细湿气,还有野草开花的香味。他们各喝各的,随即易凡含着一口酒,嘴对嘴喂给了高原之鹰。

这冲动来得突然,就连易凡也有点意外。两人嘴唇分离,彼此的眼神距离一寸,不停注视对方,似在确认着什么。

酒没了。

两人爬下车顶钻入了车内。

这还是易凡第一次进入房车参观,这种房子建在车轮上的自由感让他瞬间也产生了流浪的冲动。

“真漂亮,又自由,不用一直把自己栓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像我这种人,就算给我再好的生活环境,我一样会有厌倦的那天。”高原之鹰笑道:“羡慕吧,上班族?”

“其实比起大多数人,我已经够自由了。”易凡说道:“家里人让我结婚,我就对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我爸妈说再也不会管我,我求之不得。后来我认识了蓝泽,现在他死了……”易凡耸了耸肩:“我又是自由身了。”

转过头,看见高原之鹰坐在床上,听到易凡的话后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易凡笑了笑走过去,把高原之鹰扑倒在床上。

易凡趴在床上,高原之鹰躺在一旁,两人共同抽着事后烟。

“你叫什么名字?”易凡对这个人的兴趣越来越大了,就算他只是个炮友,也是个与众不同的炮友,所以易凡问了这个从来不问也不屑于问的问题。

“高原鹰。”高原之鹰答道。

易凡皱眉:“我是说真名。”

“这就是真名。”高原之鹰——高原鹰微笑:“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但是,你父母偏要给你取个很像笔名艺名网名的名字,你自己也没办法。何况,我还挺喜欢这名儿的。”

易凡笑了笑。

“你别说,其实这样更容易隐藏自己。”高原鹰缓缓吐出一口烟:“我刚来这个城市不久,也不准备在这待太长时间。”

“哦?你准备待多久?”

“不知道啊……”高原鹰的手掌在易凡赤裸的腰际缓缓摩擦:“要不是你,也许我早就离开这了吧。我最喜欢在寒暑假开着房车满中国乱跑,前年走了走川藏线,去年走了青藏,今年就南下了,直到这里。”

“真好。”易凡直直看着他说道。

“你要是想过这样的生活也可以。你不是说过,现在你开着一家私人公司吗?自己当老板不是更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是啊。可是……”

易凡睁开眼,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从门外投射进来的光线。

不断能听到门的另一面有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其他病房的开门关门声。世界上任何一家夜总会都有打烊的时间,唯有医院的住院部是永远不眠的。

易凡看了看钟,凌晨三点。

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醒来。近来每次睡觉,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无底黑洞内,昏昏沉沉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然后这黑洞又突然吐出了自己,在凌晨某个时间突然醒来,之后再度入眠睡到天亮。睡眠被强行割裂两半,令他每一天都感到昏昏沉沉。

是化疗的原因吗?

只有这个原因了。

易凡本来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还在打吊瓶,并且里边已经没有水了。什么时候打完的易凡完全不知道。

想自己拔掉左手手背上的针,不知怎的,却不知从何下手。迟疑了好久,易凡还是按了铃。终于有护士来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望着护士收去吊瓶,关门而去的身影,易凡不禁想到了远帆。这个时间,远帆肯定在家里睡觉吧。这几天他又要替易凡工作,又要抽空去驾校学车,来医院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这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

易凡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中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闻到一阵粥的香味。远帆打开一个硕大的保温瓶,把里面的热粥倒在小碗里。

“醒了?”远帆打着招呼:“那天在你家楼下的一间粥店里吃了一次,感觉比学校食堂的粥好吃多了,然后我就学着自己做。喝粥应该比吃米饭不容易吐出来吧?”说着递给易凡一碗。

易凡尝了一口,对远帆的手艺深深拜服。“想不到你真会做饭,或者说因为我住院了,你做饭的天赋被挖掘出来了。”

远帆得意地哼一声:“我还没什么是学不会的。”

两人都笑了笑,低头喝粥。

“易凡,我有个问题。”收拾餐具时远帆突然问。

“说吧。”

“我已经给你工作三个月了……”

“哦!抱歉!我忘了!我的存折在……”

远帆打断:“我不是要工资。”

“哦?那你要什么?”

“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易凡,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易凡笑:“三个月了你都还没看出来?”

“投资理财公司?我看出来了。可是你的账户名不是易凡,而叫张晓川。”远帆直接坐在易凡床边:“我还看得出你最大的客户是菲英国际,他们经营范围很大,投的钱也是最多的,可是你并没有帮他们赚多少收益。反倒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客户,收益都比菲英要多。”

“很聪明嘛,看到了这份工作的本质。”

“这份工作的本质不就是与客户取得双赢吗?你这种忽视大客户的做法非但自己不赚钱,还会慢慢拖死他们。”

易凡突然投过来一记锐利的眼神。

远帆看到那双透着一丝阴狠的眼神,突然惊呼道:“你不是吧!你真的……”

“聪明,不愧是我培养的好苗子。”易凡笑。

“你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远帆叫道:“他们跟你什么仇啊!”

易凡突然伸出手:“扶我起来,我们去屋顶。”

远帆挑了挑眉,还是把易凡拉了起来,给他披了件外套,两人坐电梯上了住院部屋顶。

“宁同学,有没有听说过烈鹰帮?”趴在屋顶的栏杆上,易凡突然问道。

远帆没有听清:“什么帮?”

“烈鹰帮是S市最大的黑帮,黑道白道,官场商场,都能找到烈鹰帮的人。”

接着易凡看着远帆年轻的脸:“怎样?在S市上了四年学,还是对这个城市了解甚少啊。”

“我怎么会知道黑社会。还有这跟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易凡低头摸出一根烟,嚓地一声点燃。远帆看着他吞吞吐吐,开始不耐烦:“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抽烟。”

易凡不屑:“又不是肺癌。我不抽,癌细胞就不会转移?我就能死的慢点?”

远帆瞪了易凡半天,第一次对易凡骂了粗口:“操,不管你了。你到底说不说?”

易凡笑了几声,看着自己吐出的烟被风吹散。

“你是不是很好奇蓝泽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远帆来了精神,立刻问道:“蓝泽是谁?”

“是他。”易凡从口袋取出自己的钥匙链,给远帆看了看上面的人脸。

“我认识他时,他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在地铁站认识的。这年头敢于打抱不平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个女孩被抢了包,他一个人就冲上去抓抢包的三个人。别看他人长得瘦瘦的,身手却很好,包办了那三个人。却没想到旁边还有个放风的,趁他不注意,从后面把他打趴下了。”

易凡回忆着,自己笑了几声:“当时地铁站里都是尖叫声。我看到他被暗算了,也没多想,就也从背后偷袭了那个放风的人,一拳打掉了他两颗牙。当然,我自己也被揍得够惨。后来那四个抢包的被抓了,我也认识了蓝泽。我们见的第一面,两人都鼻青脸肿。”

“其实我一直都对女人没感觉,但是又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人。我大着胆子对他表白,想不到他答应了我。后来我带着他向我爸妈出柜,结果被他们赶出了家门。”

远帆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经常没空,我也有工作,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起初也没太在意,直到我发现他的工作其实是酒吧的陪酒男孩。”

远帆惊讶道:“都跟你交往了他怎么还……”

易凡接着说道:“那间酒吧很大,叫Pathfinder,是烈鹰帮的资产之一。后来,他跟我坦白,说这还不是他主要的工作。他说自己是烈鹰帮的杀手,至于陪酒男,只是杀手身份的掩护而已。”

看了看睁大了双眼的远帆,易凡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我问他杀过多少人,他说,三次任务,三个人。当时我就懵了,我看不出他早已是个杀过人的人,万一他被抓了……我简直不敢想。”

易凡趴在栏杆上,眉头紧锁,那时的痛苦在今日再次浮现于他的脸上。认识易凡三个月,远帆现在才知道,易凡这样冷漠的人也会为了另一人牵肠挂肚。

“如果我是你,我会劝他离开烈鹰帮。”远帆闷声说道。

易凡凉凉地笑了几声:“你以为我没对他说过吗?他说我不懂,一旦沾了黑道,这一辈子都别想洗白,更别说他这种背着几条人命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他发了个短信给我,提出分手。我给他打电话,却再也没打通过,也许是他换了号码吧。我也去Pathfinder找过他几次,没有人。”

“就这么分手了吗?”

易凡苦笑:“不然呢?他选择了自己适应的生活,我不能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远帆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易凡的眼神却渐渐冷了起来:“可是在我们分手后不久,他却突然死了。”

“死了?!”远帆惊呼。

“死于车祸,听说是刹车失灵,可是我不信。我看过现场照片,也去出事的地方仔细查看过。十几米高的高速路桥,完全没有任何刹车的痕迹,车子在拐弯处撞破护栏直直冲了下去,一定是烈鹰帮为了除掉他,在车里做了手脚。”

远帆开始总结自己看过的侦探小说的经验。烈鹰帮杀了蓝泽,却迟迟没有对易凡动手,可见烈鹰帮并不知道易凡的存在。蓝泽被杀的原因,很可能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意图反叛?泄露机密?远帆只能胡乱猜测。

“我不能就这么放过烈鹰帮!”易凡语气坚定:“他们害死的人远远不止蓝泽一个,我是在为民除害。”

“那么菲英国际……”

“菲英国际就是烈鹰帮在白道的身份。一家大型公司,掌管着烈鹰帮在白道的全部生意。我就想,以我一人之力要摧毁烈鹰帮简直不可能,但这种事情只能由我一人作战。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金钱消灭他们。”

“把烈鹰帮套牢,让他们破产而死吗?”远帆问。

易凡微笑着伸出手,轻抚远帆的脸颊:“知道吗,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远帆将他那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他感到一股热血在心中沸腾。

“知道吗,你不是一个人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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