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要求自己吃完饭必须下楼运动半小时,下楼次数增加,见到新疆大姐的机会就增加了。小区里背阴,日晒少,有楼间风,夏天夜晚比较凉快,我会在院子里散步。她是始终不出院子的,若时间恰好,我会跟她一起在院子里绕几圈。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半熟的散步关系。
大姐每天三顿饭之后都会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抽烟聊天。聊天对象是随机的,可能是保洁保姆或者是小区居民,我是其中之一。每次见面只要我看向她,她都会问“干啥去?”或者“去哪儿了?”。有空我就停下来,跟她聊几句。
新疆大姐60多岁。新疆表示她是从新疆搬来北京的。但她不是新疆人,而是新疆建设农场招的东北兵,所以她一口标准的黑龙江话。她说话声高嗓门大,哎呀妈呀之类的口头语儿频出,我肯定也能应和上。因着我是她的小老乡,她对我也亲切。
她长得也不像东北本地人。她五官大气且立体,眼睛,鼻子,嘴占满整个面庞。东北当地的满族,鄂伦春,蒙古人,这三官都比较敷衍。大脸蛋最占面积,眼睛细眯眯地,眼皮厚且紧,鼻梁平,鼻头肉肉的一小团。所以我觉得她像有俄罗斯血统,但她否认了。她说老家是山东人,闯关东来的黑龙江。细细想想也对,她大高个,大长腿,稍许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大嘴,这是山东人的基因。
她冬夏都喜欢穿短裙子,即便只是楼下散步,一天也换几套衣裙。头发烫过,乌黑油亮,用鲜艳的发圈扎起来,梳成空姐样的发髻。她喜欢涂极鲜艳的口红,画眉擦粉底,衣着都属于重工装饰的风格,所以总给人随时准备参加宴会的感觉。
实际上新疆大姐平时几乎不出小区,她挺忙的,主要任务是给儿孙及自家做饭。她给儿子做饭时要去小区三期的儿子家里,做好三个孙辈,儿子儿媳,再加上儿媳妈妈共六个人的饭。做好饭她并不吃,回自家再给自己和老伴做饭,吃饭。
她说儿媳和亲家母都是享福之人,做饭这事只有她和儿子分担。她住的房子是儿子买的,她的昂贵的衣服化妆品都是儿子陪他逛街买的。儿子是她的骄傲和依赖,为这样的儿子分担家务并且压住所有不满意,应该是她自觉应该做的。
我说还好,你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般女人也不给生那么多。“嗯!”,她说:“儿媳妇说,不就喜欢孩子么,那就再生一个。”她的两个孙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都是天生帅哥型学霸。最小的上幼儿园的孙女长得也像洋娃娃一样。白皙,大眼睛,头发有点自来卷,不是一般的漂亮。三个孙儿都是她带大的,懂礼貌,爱学习,像她自己的三个孩子一样优秀(好像是三个博士,这点曾经让我震惊了好久)。
新疆大姐有一个副业,就是帮捡废品的老人搜集废纸壳。她经常对拿着废品的邻居打招呼说:“纸壳放这儿吧!”。散步时走过垃圾筒时还会扭头关注一下,顺便把垃圾桶边的盒子带走,再送给相熟的捡废品的人。有时也会把烟叼在嘴里,亲自上手打开垃圾筒盖子,深入视察,找到宝贝,目的只是为赞助拾垃圾的老人。
小区里看着垃圾桶废品的老人有好几波。保洁大都是外来打工的大龄中年人,肯定会兼职捡废品。缺钱的邻居家老人也捡,退休金不足,可以理解。但不缺钱甚至是有钱的邻居老人,甚至还有业主,也去抢着捡,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大姐的战利品送给谁呢?
保洁大姐和开垃圾车,扫院子的老人是大姐首选的关心对象。她不仅帮他们搜集纸盒,还经常把家里吃的喝的,包括家乡特产,送给他们。但那个欺负开垃圾车老人的中年保洁男,她是不可能给的,甚至根本不搭理他,坚决无视他。我经大姐指点,细看了那位“称霸”的中年男人,确实一副凶像。人老之后,凶,善,苦,乐,确实会具像化到面目的皱纹里。像符号一样,会传递出模糊的含义。
对于捡废品的业主或者家属,大姐也要充分筛选一下再决定自己的支持权投向哪里。一单元一楼的老头,她坚决不支持。据她说那老头曾经把邻居的快递(电脑)搬自己家了,把警察都招来了。三单元的女人也把邻居的整条三文鱼快递拿回自己家了,她也鄙视。四号楼有位常年推着购物车捡废品的白白胖胖大姐,半伏在购物车上,佝偻着臃肿的上身,左一下右一下,摇摇摆摆地迈着鸭步(应该是股骨头有问题)。“她会拉小提琴,手风琴,退休金可高了,家里条件可好了!”。我不禁张大嘴巴,“干啥不好?为啥爱好干这个?!”。“那谁知道!”。
我看着大姐心想,为啥她会支持这个女人呢?可能是因为她尊重知识,才选择支持这个女人的。或许也因为她见过很多品质不差的人都有些怪异,所以她愿意包容这点。她大声赞美勤劳,勤俭,老实,忠厚,爱家人的保洁员,所以支持他们。她坚决反对的是恶霸,偷窃,不本分持家的女人(另有八卦故事),毫不掩饰地厌恶他们。她跟很多人打招呼,但她却从不加入任何一个散步群,跳舞群,唱歌群。她说任何一个圈子里的是非都太多,而她就想饭后抽根烟,散散步而已。
她喜欢大家庭,喜欢子孙绵延。孩子们鲤跃龙门,出相入将让她从新疆的农场辗转到北京的小区。但她始终都是围着土地转,围着锅台转,忙忙碌碌。日子优越了,但她的生活内容并未改变,她还是劳力。好像她觉得因为她的这份勤劳,明理和对知识的尊重,孩子们才越来越好,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家风。是的,我们的父辈,大都是这样的想法。因着他们的托举,我们才走出大山,走到太阳温暖的平坦处,看见自己。
有一次大姐把随身小皮包里的粉色发圈,欧莱雅口红,雅诗兰黛小棕瓶都送给我了,她说:“我喜欢你才给你的。几乎都是新的,没用过!拿着吧!”。我有点吃惊,但不能拒绝。我乐呵拿着啦!大姐咋选中我的?因为她觉得我也是不喜欢是非的人吧?也是那种托举孩子,照顾父母的本分女人吧?虽然我也老想着照见自我,但老一辈的优良传统我多少还传承着呢!这应该算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