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路独行
乡音是一种靠口耳相传得以延续的方言,是一枚刻印在唇齿之间的地域性印章,虽然没有宗族繁衍的先天优势,却拥有比血缘更强大的生命力。她是儿童牙牙学语的范本,她是异地乡亲相互辨认的标识,一句乡音可以使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她是一粒粒种子,在一方地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她是一串串音符,在一方人群的唇齿间流淌,不舍昼夜,即使在梦里也能奏响。
古人说: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而乡音就揉入了丹兰金玉的特质,虽经时间风雨的侵蚀,仍然倔强倨傲,岿然不动。伟人在天安门城楼上高呼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用的是湖南韶山的乡音;背井离乡的游子,旅居海外的华侨,隔海相望的台胞,他们用乡音托起故乡的魂魄;诗人少小离家老大回,虽然鬓发斑白,但乡音未改。
我生长于鲁北的一个偏僻乡村,儒家传统气息浓厚,村里人世代安土重迁,父母在不远游,乡音终年环绕在故乡周围。随着恢复高考,改革开放和经济搞活,越来越多的家乡人走向广阔的世界。一些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开始对乡音产生了抵制,乡音成为孤陋寡闻的标志,宛如一块难以掩饰的疤痕令他们感到尴尬,然而面对传统的压力和父辈们的固守,他们对乡音的抛弃仅仅局限于外面的世界,人回到家乡,乡音也要带回家乡,如若不然,定会重蹈“老拽”的覆辙成为全村人的笑柄。
老拽是俺村一个后生的绰号,我们家乡管说话拿腔作调叫做拽文或撇腔。当年老拽从部队回家探亲,离村还有一里地就开始拽文,“黑压压,雾沉沉,前面那是什么村?”弟弟告诉他那就是咱村呀,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进了屋门,看见娘坐在炕上纺线,他又一句惊呼,“几年未见,老妈变样了!”没几天老拽的外号不胫而走,孩子们还跟在他屁股后边学他的腔调:“老马变羊了!”
前两年,邻居家的男娃到南方上大学,半年后放暑假回来,一进门就用半普通话半山东腔的语调跟他爹打招呼,“爸爸,您在忙什么哟?”他爹二话没说,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蒙灯转向。他爹气哼哼地说:“才出去几天哪,就不会说人话了,你还想学老拽啊!”老头也真倔,硬是把他锁在屋里让他找回乡音,直到第三天他求饶说,“爹,俺错了,俺知道该咋说话了!”他爹这才换了笑模样,让他去亲戚朋友家串门。
乡音绝不仅仅是一种说话的腔调,她的根深深扎在家乡的厚土里,成长为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一种风俗,一种品格,一股力量,她有声无形,持久坚韧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