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0期“路”专题活动。本故事纯属虚构。
酒喝到半场，韩仁进才觉得坐在旁边的老张变了。
老张过去是崇南区时空局基础科科长，五六年过去，已升任局长。过去韩仁进在崇南区做业务时，便结识老张，算来认识也已经有十多年光景，两人由业务关系慢慢发展成朋友，老张也从不在韩仁进面前摆什么架子，即使升任局长之后，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今天韩仁进觉得老张变了，不是说老张酒喝多了，开始摆架子，相反老张嘴里还是一口一个兄弟的喊。让韩仁进觉得差异的是老张嘴里的名词变了，开口AI，闭口人工智能。不仅和以往的老张不一样，甚至和原来的局长老朱也不一样，过去老张和老朱开口闭口都是管理、闭环等等。
对于韩仁进来说，AI人工智能这些名词倒也还算熟悉，五年前，赵小辉离开环宇公司，调到美天公司时，临别特别给韩仁进交流过一定要赶上AI的时代潮流，时空数据处理未来发展的方向就是AI。赵小辉的话也给了韩仁进很大触动，也曾计划在AI方向上发展，无奈赵小辉走后，环宇公司再也没有谁的水平能达到赵小辉的水平。关于赵小辉的调走，韩仁进也是很无奈，环球集团副总经理老曾亲自打电话要人，点名要赵小辉去美天公司，说是要把时空信息技术和农业整治结合起来，打造集团新名片。相对于老曾，韩仁进就像个小虾米，自知人微言轻，根本不敢讨价还价，只是点头哈腰地对着电话说:“绝对服从集团领导安排，愿意为集团输送人才。”说完，脸还笑得像朵花似的，好像电话那头的老曾能看到一样。放走赵小辉之后，没有人才，环宇公司向AI方向发展就成了空谈，韩仁进也想过办法，尝试引进人才，也和两个博士谈过，可人家来公司一看，再一问待遇就没了下文。五十来个人的小公司，一年二三十万元的待遇确实也留不住博士，韩仁进有些心灰意冷，有些不甘心，也尝试过内部挖潜，安排章自强、谢腾飞等技术骨干出去培训过，培训费花了不少，也只是学个皮毛，内部的技术人员疲于应付项目，学习新知识确实很是吃力。
几年下来，反复折腾几次，韩仁进始终没能带领环宇公司在AI方向上有所突破。屋漏偏遭连夜雨，环宇公司自己在AI上取得突破，并不影响别的公司AI技术进展，全球范围内麦曲公司、超硬公司纷纷出台各种大型AI工具，不仅能读能写，还能画会演，自动制作歌曲生成视频都不在话下。国内千度公司、四十大盗公司、字符公司也纷纷升级AI产品，能力也是越来越强大。内外夹击下，环宇公司时空数据业务每况愈下，又没有别的增长点，公司发展几乎陷入绝境。韩仁进今天宴请老张，就是想从崇南区再拿点时空数据处理业务。韩仁进作为主陪，明明挨着老张，为了表示尊敬，先给老张面前的酒杯倒了一点酒，再满上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弯着腰，堆着笑，双手举起酒杯，向老张敬酒。碰杯时，韩仁进还刻意把酒杯碰到老张酒杯下面一点，满脸堆着笑:“还请张局多多关照。十多年的老关系了，我们环宇做事的态度，您应该知道的。”说完还是弯着腰等着老张发话，老张哈哈一笑，举起杯:“干了，好说好说，都多少年了。”直到喝完酒，老张摆手示意时，韩仁进才慢慢坐下来。放下酒杯，老张又开始讲AI发展形势，从国际讲到国内，又讲到局里的AI应用，说最近采购了一套千度公司的画心系统，系统简直像个不眠不休的机器人，不仅能自动写公文，还会调用各类传感器自动核实现场情况，局里面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自动化程度也越来越高。
直到散场，酒桌的氛围都还是很欢乐，除了老张讲AI，更多的还是以忆往昔，谈友情为主，韩仁进还是非常满意。散场后，韩仁进又亲自为老张打个车，弯着腰，堆着笑送老张上了车。
酒局过后一个多月，韩仁进始终没有等到崇南区的新业务，反倒是接到一份约谈通知。没有收到崇南区新业务，不是老张不信任韩仁进，而是画心系统的原因。韩仁进后来也了解到，画心系统经过五年进化，不仅仅是处理现在的业务能力大幅上升，而且还能对未来发展进行预判管控。最厉害的一项能力在于，画心系统能够根据当前业务，追溯历史数据，自动整合相关时空数据，形成规范标准的数据，这样一来直接完全取代环宇公司的时空数据处理业务。老张虽说是局长，可也不能凭空捏造项目给环宇公司，韩仁进也非常理解。一天，韩仁进在外面跑了一圈，毫无收获之后，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两分钟，办公室主任程紫烟就走了进来，双手递过来一份材料。韩仁进接过一看，脸上愁云密布，材料很少，只有一页纸，正式通知他接受环球集团董事长老曾的约谈。三年前，李大头退休后，老曾已顺利接任董事长。一提到老曾，韩仁进满肚子都是气，但要敢怒不敢言，当年把技术核心赵小辉挖走不说，当上董事长后也很少过问环宇公司，最多就是在环宇公司年底聚餐时出席一下。猛地一下来份约谈通知，韩仁进很不服气，不过也硬不起来，最近环宇公司财务状况非常惨淡。
韩仁进小心翼翼地坐在老曾对面，屁股只敢挂着一点椅子，身体尽力向前倾，老曾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坐在老板椅上，一脸严肃:“仁进啊，今天找你主要是谈下环宇公司的经营状况。根据上周集团财务部报表，目前环宇公司账面余额为负两千万，集团所有子公司里面经济状况最差的。你先谈下什么原因。”账面亏损状况，韩仁进非常清楚，面对董事长亲自过问时，他还是有些紧张，伸手擦了擦额头，颤抖着说:“董事长，环宇公司的状况主要是受AI影响比较大，时空数据处理业务严重下滑，特别是今年以来，画心系统的功能，已经完全可以做到自动化处理时空数据，当然也不只环宇受影响，市里面其他时空数据处理公司业务也都是下滑严重。”老曾眼皮一抬，瞄了一眼韩仁进:“仁进，五年前，我就提醒你，要发展AI，给了你政策引进人才，看嘛，坐吃山空，到现在这个地步，年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们情况不太好，安排财务部老孔给你谈过，谁知你也没有重视。仁进啊，作为一个公司领导，你不能有等靠要思想啊，面对现在人工智能的冲击，需要自己想办法啊。美天公司转型发展做得就很不错，你可以找老李取取经嘛。”
走出老曾办公室，韩仁进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妈的老曾，往常喝酒时都是哥俩好，平日里也不关照环宇公司，一出状况就摆出官架子说不能等靠要。韩仁进也只能在心里骂两句，骂过之后，还需要面对惨淡的现实，他知道集团的规矩，正式约谈之后，三个月不见成效，就地免职。对于韩仁进来说，免职可是非常致命的一件事，去年环球集团下属揽宇公司总经理老向被约谈后，三个月，没有任何成效，直接免职，成为一般职员，揽宇公司也被解散整合。成为一般职员身份，最致命的影响就是收入，直接会断崖式下降，一想到职员的收入，韩仁进就有点恐惧，那点收入，相对于他目前的生活开销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韩仁进住着豪华大平层，每月房贷还需要还七千多，两个孩子读的贵族学校，每个月学费生活费两万多，再加上两台车，算下来每月开销在三万以上，而环宇集团一般职员收入税前才五千多。成为职员养不起家，去外面去找更好的机会，韩仁进不是没有想过。但更好的机会已经不属于他，只有韩仁进自己知道，他现在满头的黑发其实都是染出来的，实际情况是已经几乎全白，每到发际稍有白色迹象，他就赶紧染发，每月要染两次，他深知职场上一条真理，由来只有新人笑，写字楼里少白头，为了在领导面前在业主面前看着年轻，他也是拼了，也顾不得什么染发致不致癌了，他还有两年就满五十岁了，外面哪里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
不想被免职当职员，又找不到更好的机会，韩仁进思来想去，只能想办法去找美天公司总经理老李请教，老李却是韩仁进心里的一个噩梦，韩仁进知道老李打心眼里看不上他。大约七八年前，环宇公司和美天公司同属于银河公司，当时老李是银河公司的副总经理，韩仁进是调查部的经理。韩仁进至今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老李横竖看他不顺眼，甚至听说，老李准备让他下课，刚好遇到环球集团内部整合，把银河公司一分为二，农业整治和时空数据分头发展，韩仁进也是借着改制整合，才保住经理位置。有这一层过节，韩仁进不敢直接去找老李，犹豫再三，还是想到赵小辉。赵小辉到美天公司也已经好几年了，自从走之后，再也没有联系，韩仁进还欠赵小辉一顿散伙饭没吃，主要是他当时觉得赵小辉调过去当不了什么官，以后也没什么用，只是临别时，口头客套一句，请赵小辉聚下，一起吃个散伙饭。韩仁进这会儿虽然觉得亏欠赵小辉，但权衡之下，赵小辉相对于老李，还是更好说话些。一打通赵小辉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一阵笑声：“韩总，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啊？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联系了。”赵小辉还是那么的爽朗。
“小辉兄弟，是啊，这几年来我一直太忙，经常出差什么的，联系少了点。”韩仁进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到人家了，才联系总是不太合适，第一时间也没敢把打听情况的话说出口。
“韩总，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赵小辉像是看透了韩仁进的心思，一句话递到韩仁进跟前来。
韩仁进还是要继续绕一下圈子：“小辉，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约个酒，聊个天。”
赵小辉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下来。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铜元小酒馆里，韩仁进看着坐在对面赵小辉，感觉到既熟悉又陌生。几年不见，赵小辉头发竞已变得花白，韩仁进不由地笑道：“小辉，几年不见，你也有白头发了。搞数字化太操心了吗？”赵小辉摆一摆手，哭笑道：“可别提什么数字化了，我早就没干了。”
“啊！”韩仁进感到非常诧异，当年老曾点名要赵小辉过去就是结合农业做数字化的啊，韩仁进又向前凑了凑：“小辉，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赵小辉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朝着韩仁进一点，韩仁进马上会意，马上举杯，两人一饮而尽。赵小辉放下酒杯，这才慢慢说：“韩总，其实我们那会儿入局做农业数字化，老曾的出发点是好的，一开始还可以，也研发出几款产品，有了市场。可两年后，国内的头部厂商AI产品越来越成熟，也慢慢杀入农业行业，特别是华梦公司的慧农一心，太智能了，什么土壤的氮磷钾、墒情全部实时监测，更离谱的是能够自动调用各种机器人完成从种到收的全部过程，甚至还打通了销售渠道。我们完全不是对手。不过我们现在过得还不错。”赵小辉接着露出神秘一笑，脸上充满得意之情。
“过得还不错？你们的产品不是被华梦打败了吗？那你们现在做什么？”韩仁进满脑子困惑，心里也是十分好奇。
“呵呵，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做AI做不了的事情，也是老李的能耐，四年前开始做一些布局，结合我们原来做的农业工程设计，延伸出来的。不是老李，我们现在也很惨，农业工程设计现在也全部AI化了，我们也没什么业务。老李由设计转到做实业，在龙梁区流转了几百亩土地，做农特产品，我们还运营了品牌。”说到品牌，赵小辉脸上的神情满是自豪。
“品牌？你们还有品牌？就什么名字？”韩仁进更是好奇。
“丘田间，听说过没有？”
丘田间，韩仁进不仅听说过，几乎每天都在用，他家里的大米、鲜玉米甚至白酒都是这个牌子，只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出品商，没想到居然是美天公司的品牌。
还没等韩仁进回答，赵小辉接着说：“丘田间的品牌寓意为在一丘良田之间，产品种类很多，什么大米、玉米、蜂蜜、白酒我们都做，AI再怎么智能，它做不出来农特产品，我们这个是越土越好。现在我们流转的土地已经由原来的几百亩，扩张到了五六万亩，还打造出农耕文化亲子活动基地，附带着有些餐饮、文创产品，全面开花。”
赵小辉说完，韩仁进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由于和老李的过节，他很少去关注美天公司的情况，再加上自己一头扎进时空数据的圈子里，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想到老李在AI横扫一切的时代，居然另辟蹊径，趟出一条路来。
告别赵小辉，韩仁进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一阵阵凉风出来，让韩仁进感觉到丝丝凉意。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韩仁进只觉得眼前的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要去的方向，脚下也都有一条路，只有他自己好像是游离在人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目的，在AI大潮面前，也没有更好出路。韩仁进感到很无助，伸手摸出一颗烟来点上，伴随着烟头的忽明忽暗，韩仁进漫无目的地走着。
“那一天，我不得已上路，为不安分的心，为自尊的生存，为自我的证明......”
忽然飘来一段歌声，是刘欢的《在路上》，歌声饱含沧桑，韩仁进听着很有感触，于是，循声而去，看到前面围着很多人。他走上前去，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原来是个网红在直播，他看着网红的身影有些熟悉，又上前几步，仔细一看，网红居然是郜世榜。
郜世榜原来是环宇公司总工办主任，三年前环球集团内部整改，实行扁平化管理，撤销所有子公司的总工办之后，郜世榜没了职位，又做不了项目，只好辞职离开，一晃三年过去，韩仁进看着郜世榜好像比原来那会儿还要年轻些。
正值韩仁进恍惚间，歌唱完了。
“朋友们，老铁们，感谢关注，刚才一首老歌，刘欢的《在路上》送给大家，希望大家在任何困境面前，都不要放弃，相信自己永远在路上，......”
听着郜世榜动情演讲，韩仁进甚至有些激动，想要走上去和郜世榜握个手，聊两句，刚迈出一步，韩仁进又退了回来，他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老朋友了，不去影响他的直播。
回到家，韩仁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老李、赵小辉甚至郜世榜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出现，时代大潮面前，大家好像都找到了出路，除了他和环宇公司，他自己心里也默默想起《在路上》的歌词，那一天，我不得已上路，好像现在他已经到了不得已上路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韩仁进来到办公室，马上组织所有人员开会，准备动员起来，在绝境面前寻找出路。会议室里，韩仁进不再向过去一样粉饰太平，而是像老朋一样直面现实。
“兄弟们，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我接受了集团的约谈。约谈的原因就是我们环宇账上已经负两千多万了，其实我们现在没有项目可做，和大家都没有关系，画心系统这个AI工具可以做所有的时空数据处理，在人工智能生产力面前，我们毫无抵抗之力，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找出路谋发展，这几天，我也了解很多，比如美天公司现在已经不做设计了，转型做农特产品了，丘田间就是他们的，还有一位老同事，也转行在做直播了。总之一句话，转型的核心就是要做AI不能做的事情，大家集思广益，多想想办法。”
韩仁进的讲话结束，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寂。
副总经理章自强发言，打破的沉寂。
“韩总，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总不可能我们也去跟着做农特产品吧，人家美天公司原来就一直在做农业工程设计，有先天优势。而我们这群人，一直都是在做数据啊。跟着人家做，不一定能成功啊，再说我们也没有启动资金啊。”
“是啊，该怎办呢？”
“难不成我们去养猪？”
“唉，负两千多万，以后怎么办哦.......”
.........
章自强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颗炸弹，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韩仁进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讨论会结束后，韩仁进心里更是烦躁，越发觉得来到绝境，已经无路可走。没有启动资金、人员专业背景过于集中在数据处理方面，想要转型真是太难了，真是时代要淘汰你的时候，都不会提前打招呼。无比烦躁之中，韩仁进又想起赵小辉——他过去无比依赖的军师，马上给赵小辉打电话。
“小辉，我们公司目前没有什么业务了，该怎么发展，也找不到出路，找不到方向，现在AI太强大了，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电话里，韩仁进的声音有些颤抖，讲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是哀求的语气。
“韩总，我们环宇主要做时空数据处理，业务太单一，被AI取代是迟早的事情，至于转型，我倒有个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只要我们能转型，能活下去。"韩仁进连珠炮似地追问。
赵小辉顿了一顿，说：“韩总，转型可能需要和美天或者乾元公司合作才行，他们都有实物产品，说实话，AI再强大，也只是在电脑端取代人类，很多有温度有深度的行为，AI做不了，美天乾元有大量的推广营销工作需要人去做，只是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你懂我的意思吧？”
韩仁进马上明白赵小辉口中“只是”的意思，转型和美天乾元合作，去做分销商或者品牌运营，环宇公司就会被解散，他肯定保不住总经理的位置。
挂断赵小辉的电话，韩仁进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耳旁仿佛又响起刚才会议室里七嘴八舌的吵闹。总经理位置，他肯定舍不得，但是找不到出路，三个月以后，还是保不住总经理位置，到时候一样被解散整合。赵小辉说的话，确实是一个方向，不过有个只是，韩仁进知道只是的意思，过去之后他再也不能当总经理了。韩仁进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现在就去找老曾，主动申请整合，一个小人说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总经理位置。两个小人争执不下时，韩仁进耳旁又响起在路上的歌词，“在路上，只为伴着我的人。”他想起自己的家庭，接着想起环宇公司五十多个人，五十多个家庭，终于打定了主意。
韩仁进站起身来，走出门口，对着门上“总经理”三个字的招牌，看了一阵，然后一跺脚转身，走向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