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摘花在《源氏物语》中是个奇特的存在,整本《物语》翻篇都是些世间难得的美人儿,就连身边随便一个侍侯的女房都可以是美貌俏佳人,这些衣鬓飘香的丽人中,末摘花容貌不仅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比一般人还不堪,看完整部书,大部分读者却是对末摘花印象相当深刻。
明明是个小丑似的人物,就算在现实中,末摘花这样的人也是不合时宜的,被大多数的人所不喜,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容貌没有情趣性格又倔强不可爱的落魄姬君,却能被源氏给予夫人名分供养,虽然不受宠也算是有个归宿。
这样不般配的恋人,真是让人不禁再一次感叹,月老是不是偶尔会打瞌睡随便乱牵红线,经常看到世间诸多奇怪的配偶,“巧妇常伴拙夫眠”。
但是感情的事如鱼饮水,外人看着替俊秀者难受,那是不了解别人的内心想法和彼此的感受,很多时候婚姻如鞋,只有试穿者才知道好与不好。
末摘花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就算在普通男子多看一眼也觉得浪费时间,但是对于源氏来说,她有一项最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忠诚。
在源氏被排挤流放未来凶险不可测时,连他以前的家臣比如空蝉的继子纪伊守都舍弃源氏而去,以为源氏很难再有起复的机会而去另攀其他权贵的高枝,末摘花在贫困潦倒只剩自己一个人都还要在那个古宅中等待源氏归来,这不就是世间最难得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吗。
末摘花不美,“更要命的是,她的鼻子极为不美,让人看了不由想到普贤菩萨所乘的白象。这鼻子高且长,鼻头略微下垂,而且还泛着红光,实在很倒人胃口。她脸色如雪一样白,底色还泛青。”
这副尊容,可以说有些丑陋得吓人了,源氏在第一次昏暗处隐隐约约见,困惑于其独特之处,“不免有些怅然若失,思之再三,便转身出去了。”
身材也不好,“坐着时,身材就已很高,足见其上身过长”,“身形单薄,筋骨依稀可见。肩膀的骨更显突兀,竟然能顶起衣服,叫人看了都于心不忍了。”
也不会穿衣搭配,源氏最初与她会见时,穷酸又执拗,连女房的衣着发型都依从古风,十分滑稽突兀,“姬君身上披着一件古本小说里描述的桃红色的皮衣,颜色也已褪了一大半”,“这种服装若在古风中尚属上品,当今的一个妙龄女子就不匹配了,实在不够入时,给人不伦不类之感。”
即使后来跟随源氏享受荣华富贵,还是无法改变其奇特的穿衣品位,“这样的衣服,里头却衬着一件阴气十足的红黑色内衣,不添光彩就罢了,还让人觉得寒酸得很,如此内饰与源氏赠送的柳色外衣十分不匹配。”
就连才华,常陆亲王因循守旧,教导女儿也是食古不化,不愿接受新生事物,做的答诗不是“唐衣”就是“濡袖”,实在不是很让人欣赏欢喜的陈腔旧调。
源氏一直就是玩心很重不太厚道,经常拿自己这位上不得场面的夫人来取笑,就连“末摘花”也是源氏嘲笑她的鼻子就像用来做染料生在茎的末端的红花,“颜色总比红梅强,爱穿红衣还是紫衣裳?”
幸好末摘花天性迟钝,不懂人情世故,参不透源氏诗歌讽刺自己的玄机,也从来不以自己丑陋的红鼻子为耻,也不在意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只是一心一意地依赖源氏。
正是她的这份顽固倔强,让源氏头疼不喜,却也在那些被源氏遗忘的岁月里,守着破败孤寂的古宅,坚信着源氏给过自己情比金坚的盟誓,必定不会改变心意,总会有机会让源氏知道自己的状况,一定会来搭救自己。
这份坚守,实在让人动容,每次看到这里,会让人暂时地忘记她那不讨喜的容貌和性格,深深敬佩此女始终如一的坚持。
让人不禁想到中国民间传说中的“尾生报柱守信”,宁愿自己被涨起来的洪水淹死,也要等候一个不确定的约定。
有人会说尾生迂腐,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想来,末摘花也是如此,如果等不到自己的爱人,一辈子就孤寂心碎至死吗,被动到这样的地步,也是世所罕见。
如果不是源氏去探望自己别的情人,偶然兴之所至,看到末摘花没落的府邸外面崩塌的院墙,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长长下垂的柳枝,实际上是因为没人打理也成了荒废之地,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源氏发现被自己遗忘的末摘花。
要是源氏没有无意中发现末摘花,以她清高孤傲的性格,宁愿自己默默一个人守节抱贞期待着源氏,也不会主动去投奔源氏吧。
这种执着和顽强,让人心生动容,也让人感叹其不知变通,所以源氏敬佩她,给予她夫人名分和丰厚的物质供养,心里不再有一点情爱的涟漪,甚至不愿意将末摘花接到后来为众夫人所兴建的六条院,任她在二条院眼不见心不烦,膏脂绸缎养护,难得见上一面。
末摘花的一生,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余味,不知道她是幸运的还是失败的,很多人评价觉得末摘花很值,想来那姿容出众才华惊人的六条妃子,胧月夜,五节舞姬,轩端荻,谁不是对源氏一往情深,但都是猜得到那缠绵悱恻的开端,却没想到最终还是独坐泪沾衣色未衰爱已驰的结局。
所以,这样看来,末摘花在她那个时代,也算是命好吧,至少遇见的源氏对自己有过关系的女子,都还是能照料到一二。
不然以末摘花的人物品性,实在没能让异性感兴趣的魅力,加之父亲的古板教诲,让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变得别扭做作,不合适宜。
末摘花故事的开端,是两个无聊的贵族少年受人蛊惑,以为没落的贵族小姐在深宅中独存,想象中是个孤寂的美人儿如同“深谷的幽兰,花落无人知”,实在是惹人怜惜,不甘示弱打赌看谁能获芳心。
对于男子来说,这实在是个致命的弱点,经常在别人的起哄下头脑发昏去追求自己原本不中意的女子,“有人抢的女子,母猪也变嫦娥”。
这句话绝不是对女子不敬,而是想警醒那些懵懂不知深浅的男子,随意地追求女子,都不仔细斟酌自己是否真心喜欢这女子,到手了又觉得别人没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始乱终弃,害人不浅。
所以世间的女子,总为别人狂热的追求、动人的情话,就将自己随意交付出去,没有认真地审视自己和他人。
何况很多人不过比末摘花略强的品貌,却没有末摘花坚强执着的性格,更没有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坚持到底的意志力,怎么能期待着幸福从天降临呢?
末摘花命运的侥幸性太大,其他人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能够遇见源氏这样能念旧情的爱人。
所以,找爱人啊,人品是最重要的,源氏诸多不好,也滥情好色非良配,终归他是个善良的男子,也能体会人间疾苦同情底层人民,比起书中平安时代那些视女人为玩物践踏平民的贵族男人,简直好太多。
而源氏经过了一番磨难,也从以往的轻浮狂妄,懂得韬光养晦为人沉实了很多,对末摘花的扶持何尝不是给那些跟随他的人们一个警告,源氏毕竟也是掌握权势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着深意的。
男子容易由怜生爱,但那始终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终是掺有杂质的不纯净的,可惜末摘花想要的还是源氏真情实意的疼爱,这就意难平了,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愿意被自己的爱人呵护爱怜呢。
有过来人以经验之谈的口吻告诫大家,找丈夫,既想要“物质”又想要“感情”,这是人心不足。
可是,没有物质“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感情”,如同张爱玲所说那样,这样的“婚姻不过是种变相长期的卖淫”。
说这种话的人,还是长久以来的老观念,将女人视为没有独立能力和思想的附着物,需要男人来恩赐金钱和陪伴。
末摘花的时代,女性没有地位,就连写《源氏物语》的紫式部本人都是一夫多妻制的伤心人,那个时候女性是没有办法能够独立的,可是就算这样,末摘花也是尽最大可能地争取自己的幸福,保持着个性和自由,执着送唐衣给自己的情人表白心意。
时到如今,女人还自视为“第二性”,真的是连无才无貌的末摘花都不如,实际上,这样的末摘花才是真正活出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