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云烟


成功时的过往才叫做经验,失败时的过往叫碌碌无为的浪费时间。这是我上岸后才体会的道理。

2021年9月,教培在轰轰烈烈中昙花一现,我也从疲惫的高薪到彻底失业,行业的低迷让企业彻底撕破了嘴脸,从开始振振有词的不抛弃不放弃演变成层出不穷逼迫离职的手段,我想我必须回归本专业换个行业。这一年毕业已刚刚两年,也被销售行业鞭笞了两年,当我终于决定回归hr的行列时,却发现毫无工作经验的往届生一文不值且遍地都是,可怜的工资和反比例的工作内容张着大嘴嘲笑我手里的本科学历,我在大大小小的写字楼里流窜,或知名或无名的企业,整整一个月说烂了的自我介绍和千篇一律的面试问题,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让我陷入长久的自我怀疑。

2021年10月,母亲支持我全力考编。正是疫情严峻的时期,母亲的旅游业同样受到重创,企业亦是岌岌可危,她说三十岁前你尽管去拼,人生别留遗憾。

同月,我在大学城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间民房,很小的一间,离学校的图书馆很近,离亲戚朋友的问候很远,这次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心劲的考编,以往工作高压下对考编的浅尝辄止也即将告别。我靠着老侯的肩膀,巨大的编织袋躺在脚边,我两摇摇晃晃坐着地铁,去拼搏自己的未来。

380块一月的房子,在密密麻麻的城中村里很是普遍,房东贴心的给了张桌子配了两个小凳,就成我两的栖息地,一共七层的自建楼,楼顶开放着,楼下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楼里是蜗居着的不甘心的年轻人。

跟弟弟借了两张学生卡,便是我两出入图书馆的通行证,时隔两年,又一次充当起了大学生。图书馆里总是闲不下来,每张桌子上都是高高摞起的书本,可是却总是很少碰到他们的主人。我两总是来得很早,早早的来吃着食堂便宜的早饭,早早的进入图书馆,一层一层的寻找座位,在其他人没来时落座,在有人时起身,运气好了能坐一整天。

那天我两终于在一楼的休闲区发现了一张空闲的小圆桌,空闲的两个靠背椅仿佛闪着星光,巨大的欣喜让我两直奔而去,屁股的踏实落座在那里。自那天起,小圆桌成了我两的移动堡垒,虽然小的可怜,一楼灯光灰暗,时不时要搬着桌子抱着凳子追赶光线,坐累了就在窗前背背书,看看来来往往的学子,很是有趣。

食堂的自助米饭,是我两最爱吃的食物,因为便宜量大且菜样丰富。我两会提前二十分钟去打饭,满满一盘各式各样的菜肴,才十来块,两个人吃都没问题。有时候晚上自助餐会炖些排骨吸引学生就餐,过了饭点甚至饭菜半价,弟弟作为哨兵会提前报信,而这一天也成了为数不多的改善生活日,老板很热情,老侯老气横秋又发福的圆脸,总是让老板浮想联翩,贴心的介绍菜色,还打好汤奉上,微微讨好的模样总是让我忍俊不禁。

天气渐渐凉了,我两最大的课外爱好是去不同的河边公园遛弯,公园很多,景色各不相同,最关键的,公园不收费。那段时间,陕西考古博物馆和长安十二时辰街区相继开启,试营业期间免费参观,我两戴着厚厚的口罩也去凑了热闹,看历史,看建筑,看游人,一路走一路看,看的兴致勃勃,看的饥肠辘辘,扔掉喝光的矿泉水瓶,又坐上漫长的地铁,再努力扫码挤上公交车,就又回到了城中村,这样出行的日子总该庆祝一下,村口凉菜摊夹些爱吃的菜,再切一根腊肠,配四个馒头就是一顿大餐。

大唐芙蓉园有段时间也敞开了大门,我们去看了夜景,浏览车当然是舍不得坐的,就一步一步的丈量园子的周长,心里忍不住腹议这么大的园子皇帝怎么走的完,转念一想有轿代步,不禁让人懊恼起来。夜里的风刮在身上像要刺进骨头里,总想让人忍不住吃点什么暖和一下,老侯小心翼翼的端来一份小吃,贵且少,我吃,他看,他说他不饿,说等回去吃城中村的热乎乎的汤面,我还是想再喂他一点。

大唐不夜城受疫情影响游客稀稀拉拉,却是我两观光的好时刻,满街的霓虹映照耀,喊泉也没人来争强,从街头到街尾,喝够了冷风,就回我们的小窝。

小面馆里老侯大口吞咽着汤面,我想下次去大唐芙蓉园,我们一定要把小吃都吃一遍。

疫情总是时不时的反弹,学校也便时不时的封校,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憋不住的学生们不知怎么在北边墙上开了个洞,堪堪一人通过,我跟老侯进不去门,也跟着学生爬起洞来,未曾想第一次就翻车,刚进洞就人滚了一圈,老侯笑到岔气,也不知道拉我起来。

洞时不时被铁皮挡起,隔天又会被挪开,有次锁了洞外面的铁栅栏门,次日还是被夹断锁链扔在一边,弟弟说那是因为洞是周边商贩的生门,封了洞,等于断了财。

图书馆在考研结束的那个礼拜清扫了很多自习室,自习室堆积已久的图书都摞在楼道里的几张长桌上,我两很是兴奋,一楼的冷风每天把人吹透,楼道里暖气片很是温暖。我两用了一早上把其中一张桌子收拾出来,大大的长桌宽敞极了,放得下书本也放得下背包,水杯也不再委屈在脚边。有了固定的跟脚,我两哼哧哼哧背着两书包的资料翻着洞到了自己的根据地,想着长长久久的拥有这块长桌,每天擦拭它,让它日日都物尽其用。

断断续续的封校解封,又一次下达封校指令,这次态度强硬极了,事态十分严峻。弟弟的紧急电话让我两不得不又收拾东西跑路,长桌上留下少许做完的题本,祈祷此期间没人将它霸占。各处的门已经封闭,洞也被保安把守,洞前是正在搅拌水泥和堆起来的砖块,我两背着沉重的包,抱着装不下的书本无路可走。

后来绕上了学校的山坡,翻下墙壁,踩在墙外刚刚好放在墙边的共享单车上,才算是跑了出来,我两望着高墙里的学校,像是无家可归的游人。

很快,新一轮的疫情席卷而来,考试一次一次推迟,西安下达了即将静默的消息,我跟老侯开始疯狂囤物,泡面一大袋一大袋,馒头饼子加咸菜,再来点耐放的蔬菜,还好之前就买了小锅,调料也不缺,超市里的插电锅已经被抢断了货。

蹲在房间里的日子很是漫长,蹲不住了就在楼顶晒太阳吹风,阳光很温暖,街上只剩下了走来走去的志愿者,我两在桌上学习,在床上学习,在窗边学习,在楼顶学习。对面房屋的楼顶上居然有一张乒乓球台,旁边是移动式KTV,大叔唱海阔天空唱的声嘶力竭,我们在一次一次的核酸里等解封的日子。

政府给我们送了几次物资,城中村的村委会怕大家断粮,超市和菜店也是限时限人数开放,松的时候饭馆也可以外带,实在是馋了我两就买些冻鸡腿,老侯的厨艺很是惊人,他总是随随便便一顿输出,花里胡哨随心所欲的添加调料,食物却总是出奇的好吃,而我精心烹饪,小心翼翼,恨不得精确到克,味道却总是一言难尽。

长久的待在房间里,我两双双腰疼的哭天喊地,我第一次体验到起不来床,系不了鞋带,坐卧难安。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艾草和膏药的浓烈气味,大有一种出身未捷身先死的悲壮。

终于在又一轮的排查中解封了,学校依然严管,让弟弟取东西的时候,他说那张长桌已经换了人,不禁有些惋惜。

房间里的学习效率日渐下降,没有空调暖气总是冻的人手脚冰凉,母亲买的电热吹风也锵锵将房间吹得不那么渗人,可电费却是扶摇直上,于是,老侯看了家自习室,一月的天正是寒冷,自习室的价格也让人冷,两个人抠抠搜搜节约出几百块,报了这家自习室。

备考的日子里,我的工资存余所剩无几,杯水车薪的失业金只能领六个月,老侯从毕业一直备考,以往有我的收入度日,如今彻底赤贫。旅游业爆冷的母亲一月也只有近千元,甚至有时几个月都拿不到手里。我两都成了赤裸裸的啃老族,二十几岁的颜面每次开口都烧得厉害,我很少向母亲开口,母亲总是知我窘迫,月月都转账于我,有时几百,有时稍多些。想来从毕业以来就未曾富裕过得我们,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穿着大学时买的冬衣,棉鞋也不那么保暖。我两爱上了自习室,空调开得很足,人少安静,环境优良,我两从早学到晚,很是开心。

那天我两又一如既往在自习室待了一整天,清晨迎着朝阳,夜晚踏着星光,走到巷子口发现住的楼被铁皮围了,对面的自建房里出了个密接,我们这边的住户跟着居家,房东说接到通知要么进铁皮门居家隔离,要么拿东西走人等解封了回来。

考试的公告即将发布,我两怕耽误,卷着东西又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到家坐等考试时又迎来晴天霹雳,所在城市新一轮疫情爆发,我又被封在家里,考试再次推迟。

父亲回了老家,我跟奶奶住在楼里,那时候奶奶还在,时不时还能与我说上几句。一个人的学习让我几近崩溃,有时痛苦的想要嘶吼,想把所有的书本全部撕碎,深呼吸几口又看起课来,一日又一日。

年慢慢近了,家里人陆续回来,疫情又变得和缓,亲戚间随年节慢慢走动起来,那年的春节像个修罗场,问问问无数问题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我无法回答,于是问询成了争吵,成了红着的眼眶和无言以对,年将将过完我又回去了出租屋。

我躺在电褥子上,感觉此刻的空气甚是香甜,人不成功的时候是真惨,一切的行为都是失败的渊源,谁都想苦口婆心的指导你的未来,却从不想知道你是否疲倦。只有母亲,日日问我是否吃饱穿暖,日日视频看看我才能放心过这一天。

老侯同样狼狈的逃窜回来,这间小屋竟成了我两的避风港,相互偎依相互取暖,学习还是不敢断,一日又一日重复的刷题会突然烦躁起来,想发泄又无处发泄,实在是烦躁狠了就跟老侯吵架,吵完了老侯又带我去公园里玩滑滑梯,摇摇马,偶遇了一摊即将干涸的泥潭,里面无数小鱼苦苦挣扎着等待生命消亡,于是我两那日仿佛找到了天大的乐趣,一条一条将它们救到河里。

救完了鱼,学习又畅快起来,刷刷刷就做完了一套题。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朋友时不时叫我两去蹭饭,公司的福利零食也是让我们随便往回拿,总是白吃白喝让人脸红,偶尔也请回去一顿小餐,心里总是愧疚,却又无奈。

随着学校开放,我们又日渐步入正轨,高强度的学习中,推迟无数次的考试终于到来,先是一场事业考试,紧张的三个多小时写的人手心出汗,中指被笔深深摁下去一道壕,顾不上疼痛一刻也不敢停歇,出了考场的我长长舒了口气,又马不停蹄找老侯会合。竞技性的考试,岗位多数只招录一人,取前三名面试,永远无法知道对手的实力,也预料不到自己考得如何,只知道一个岗位几百人上千人的压力,怎么博才能脱颖而出。

成绩在焦虑的等待在公布出来,我跟老侯纷纷落榜,我木木的坐在床上发呆,母亲的电话像是引燃了泪弹,我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控诉为何努力得到的都是无力和徒劳,那一天哭了许久,母亲一遍又一遍安慰我,哭过了,又开始重整旗鼓。

2022年的省考一直推迟到了7月,好处是复习的时间很长,不好处是煎熬的日子也很长。有时候总是想,我还有何出路?创业高昂的启动资金农村家庭无法负担,去他乡无法立足又面临成家,在家乡的收入低得可怜,我甚至不敢想未来,不敢谈结婚,不敢说为父母养老,绝望又悲凉,长衫着身使我只能拼命专注于学习搏个未来。

考试前夕,却等来了奶奶病倒人即将离世的噩耗,我浑浑噩噩回家,在七月份最热的时节却浑身发抖,耳朵仿佛在轰鸣,听不见也说不出,匆匆见了奶奶一面又匆匆赶赴考场,漫长的一天在奋笔疾书中结束,又赶赴老家送了陪伴我人生三分之一的奶奶最后一程。

心里空的像是碎了一个洞,眼泪流到眼睛发疼,夜夜梦里都是奶奶慈祥的面容,办完丧事,又迎上亲人大盘问。句句都是关心,句句都是戳心,我知是脆弱的自尊心作祟却又无法坦然,好在哭了多天,也没有多痛。盘问至白热化时恰好成绩公布,那夜成绩救了我,没人再关注我潦草的未来。

我终于在这一年,历经6次考试后第一次进面,面试的时间因为过往的推迟只短短隔了不到半月,老侯即三次进面后再次失之交臂,转向全力辅导我的面试。从未参与过面试的我有些无措,面试班费用高到让人咂舌,父母态度坚决拿出费用让我去学,这是我第一次报班,上了几天却发现水的厉害,所谓的院长代课也只是巨大会议室里讲了三天的基础,随后分成的十多个人的小组,竟然是毫无经验的助教辅导,水平之次让人咂舌,让人悲愤又无可奈何,商议之后只能与老侯连夜撤离。

22年的夏天是一场盛大的铁板烧,一刻也离不开空调,我和老侯缩在仅有一台空调的卧室里,背了练练了背,老侯将面试的各个环节严格遵行,除了简单的休息,所有的时间都是刷题,笔记本上试题的手稿正反写了满满一本,只为形成肌肉记忆,父亲只能歇在小房间里热的辗转难眠,无奈只能回老家,我想等我上岸了一定要给小房间里装个空调。

距离面试还剩几天的时候,我的焦虑已经到达了极点,醒来第一件事与睡去的最后一件事永远是拿着手稿过题,暴躁让我忍不住向老侯发脾气,食欲都降了很多。老侯知我不能再如此高压下去,硬是拖着我去兜风看风景,天很热,溪水潺潺蝉鸣鱼跃,我也从烦躁逐渐平静下来。

小姨姨夫抽时间为我提供场地充当面试官,我也更加游刃有余起来,老侯不断纠正和强调的要点也逐渐得心应手。面试在炙烤中来临,考点门口挤满了各个培训机构的宣传员,看见我时两眼放光,迅速上前将我包围,又将我簇拥着往考点挪动,恍惚间觉得再来几台摄影机我就能跻身娱乐圈一线。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结束了,出考场老侯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我的号在最后,这一个早上亲人们都翘首以盼,挨个汇报完进度,就被老侯带回了家。

十一

第一次正式与老侯父母相见,有些忐忑,似是等待已久,又似是恰到好处,每日好吃好喝又全家出动去游玩,出公告是在一个下午,我们正在外面看景,老侯内急剩我们三人等待,等待的几分钟内,公告刷遍了朋友圈。很难形容手指下翻屏幕的触感,屏幕变得很烫,手指变得很黏,心脏仿佛在耳边擂动,脑袋清晰又混乱。

翻到名字的时候一切静止又炸裂开来,我反复确认对比,又有些手抖的拿给叔叔阿姨看,叔叔有些激动踱着步又冲到洗手间喊老侯出来,老侯边拽衣服边跑过来,兴奋地让我向大家宣告这个喜讯。

一切有条不紊的推进,亲人齐上阵,父亲跑前跑后忙政审,大姨骑着电驴烤着太阳到处跑提档案,小姨姨夫驱车将我送至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带,外公外婆在家祈福,这一次,大家都长长的舒了口气。

生活往前迈进了一个大步,农民的孩子也终于凭自己的努力稳定起来,和老侯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就如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有一人上岸立马操办终身大事。之所以等到此刻,是因为我们终于可以稍稍挺直腰杆,靠自己再努力向前。

十二

十年的情感在鞭炮与欢笑声中迎来圆满,老侯穿着西装捧着花笑成眯眯眼,亲人们各个喜气洋洋送我到老侯家,屋里屋外参观,生怕条件不好让我受委屈。虽只是订婚宴老侯家也办得甚是上心,热热闹闹的一天后宾客散去,未散去的是我两澎湃的心,不久,我与老侯去领了证,领证那天像是平日里出门吃饭那样自然,婚礼还未办,可之余我两也无甚差别。

那些昨日铺天盖地的压力和窒息全都烟消云散,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我奋斗得来,踏实又安心,我过得极其愉悦,小县城的日子缓慢又充满安逸感,我从未有一刻觉得未来如此明媚。

日子逐渐变得规律起来,我负责赚钱养家,老侯负责努力学习,进面的公告又一次下发,我期待老侯也完成夙愿。

生活里的质疑与无尽的询问逐渐成经验的探讨和夸赞,直到此刻我也终于明白,成功时的过往才叫做经验,失败时的过往叫碌碌无为的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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