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否欢快,我只是看你们游得轻松,鱼尾摆动轻盈,角度变化迅速,在这陌生的环境有着试探的意图,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这个鱼缸的长度宽度和高度,时不时还凑在一起嘀咕几声,我便断定你们是欢快的了。
也许你们只是一时新鲜?在这个看似干净透明的缸里,你们并不确定以后的日子,会不会比原来呆的那个浑浊的大大的鱼缸有什么区别,你们只是愿意用好奇的心思,期待一个更加圆满的未来。所以你们在那些塑料假草中穿梭的时候,身影依然那么愉快。
我说你们愉快的时候,我便也是愉快的。只是心头猛然会跳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句子,便质疑自己将一片私心加赋于你们,是错误的了。但很快又想,在我这里如果能得到一点眷顾,一点心意,会不会比原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待人收买,更安定?其实,我在自欺欺鱼,我知道,只是我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在你们来临之前,鱼缸其实空落很久了,甚至内壁附着了污渍,过滤的海绵垫子都干了,缸里的管子也随意地漂着,水越来越浑,沉淀物越来越多,竟都懒于清理。直到又一次下定决心,把你们带回家中,才攒了一点心力,把这些一一打理得当。新换的水,洁净的缸壁,洗净的垫子,重新安好的管子,嘟嘟冒泡的声响,全都焕发出崭新的生机。
你们啊,性情大不相同,就像一家兄弟姐妹七人,性格各异。桔色的你们四个活泼些,几乎不呆着不动,没事就在缸里游逛,直到把角角落落都摸遍了才慢慢的踱,看似占山为王了,有一缸之主的风范;金色的你呢,就有点孤傲了,从不合群,自己找地盘,偶尔相遇同伴,也是瞥一眼就游开,不做丝毫停留;白色粉头的你呢,长相怪异,年龄仿佛也小些,难免对生地方胆怯,怪不得总跟在桔色的后面,犹犹豫豫,一点儿也不大方;最读不懂的就是黑色的你了,天生忧郁?还是性格内向?或是历过什么劫?任何时候看你,你都躲在缸底一角,贴着缸壁,凸起的眼睛看似凌厉,其实无锋,像有无限的心事藏匿其中,不得其解。
女儿总想拿出鱼食来喂你们,我总是劝阻。按照以前的经验,或者听闻,你们不怕饿,倒是会撑着。这分寸,实在不好把握,也不想好心害了你们,便总让你们挨饿的时候多些。我记得上次我在别的小区荷塘里,拿几块饼干喂过一群鱼,他们争相来抢,唧唧歪歪的,弄出很大的动静,总像吃不够。还有别的小朋友也在投食,他们一样去抢,真的不怕撑坏吗?
对此,我一直迷惑不解,可还是谨慎的很,不敢恣意妄为。你们好像默认了这种并不照顾的照顾,终日里游弋,打坐,打盹,小声聊天。这屋里依然很安静,仿佛并没有因为你们的到来而多点什么。以前照顾过的鱼儿们,总会在我在桌前写字的时候,你追我赶,在缸里泼皮,溅起小小的水花,有时还有咚的一身闷响。
你们,却是安静的,安静得会让人忘却。
就像刚才,我蹲下身来看你们,才知道这忘却也是残害的刃——黑色的你,沉默寡言的你,心事重重的你,不是一向卧在缸底的吗?怎么会游到上面来?我看见,你的头部,被吸进了管子接口,身体淤肿,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而黑管子,不知道何时被你们碰到了一旁,任意的漂着。
也许,你曾哀鸣?也许,同伴曾经围绕着你束手无策?也许,你从抱着希望到失望到最后的绝望?也许,你对这样的我们充满了憎恨?......
我不敢想,不能深想。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让人感伤,让人无尽的自责。
女儿心伤不已。我亦难过。鱼缸里,昏昏的,像蒙上了一层灰色。
赎罪般,我撒一些鱼食在水面上,你们缓缓的,缓缓的,游上来,吞在扁扁的嘴里,宽容了这份来自自我安慰的愧怍。
蹲在鱼缸前,我又想起你们刚来的模样:你们眉眼清晰,神情单纯,尾巴摆动轻盈,角度变化迅速,在陌生的环境左右试探,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新家的长度宽度和高度,时不时的,还凑在一起嘀咕。
我想,你们是欢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