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红楼梦》的朋友,一定会记得这样一个人物:在秦可卿出殡的路上,宝玉和王熙凤路过一个农家院,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叫二丫头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呵斥宝玉不要动纺车,还说他笨手笨脚的,不要弄坏了她的东西。
普通的农家女孩,面对王公贵族家的少爷奶奶,竟有如此的胆量和个性,真是难得。后来,宝玉离开时,在轿子里还不停地回望二丫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曹雪芹在这个惊鸿一瞥的人物身上,想要表达人性的自然淳朴,和摆脱理教地位的束缚后,回归自由的人类本性。
在刘心武先生解读和续写的《红楼梦》中,把这个二丫头视做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认为这个人物不可能只是一个过客,而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在后文中必有重大作用。
可我觉得,这个二丫头,就是宝玉人生中遇到的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就像我们人生中遇到的,那些只见一面,就再也无缘的人。
你可以说,它并不符合小说的结构,也不符合契科夫的“手枪”原理。但要知道,《红楼梦》的包罗万象。在真实生活中,凡事并不一定总会形成完美的闭环,有些人出现了,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从此就消失在人海。《红楼梦》更像是人生之书,它写的是真实的人生。
有些人,我们知道再难相见,所以才会不停地回眸。就像宝玉,心里“恨不得跟了他去”,可知道自己其实做不到。
这就是宝玉的“痴”,是一种纯洁的愿望。是无能为力,却想让这一刻,不要走得太快的奢望。
那些我们只见一面,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问的人,却总会让我们时不时地想起。
影史上著名的电影《公民凯恩》中,有这样一句台词:1896年的一天,我坐轮渡去新泽西。当船离岸时,另一艘轮渡正驶进港口,船上有个女孩正等着下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手里拿着白色的阳伞。我只是瞥见了她,她根本就没看到我,但那之后我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她。
自从看到这句台词之后,我就再也忘不掉了。因为它非常精准地描绘了那些在生命中看似毫无意义,却对我们有深刻影响的东西。那些潜藏在人性深处,却被我们忽略的,那些微妙,那些细腻,那些可能只有在意识散乱的梦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句简单的台词,给了这个不断追求功利的世界,一丝温暖的人性关怀。
《公民凯恩》
当有人问,为什么公映版的《一代宗师》中,张震的角色没有下文了。王家卫回答:有时候我昨天遇到一个人,感觉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
两个生命的交汇,正是因为只有初见,才会留下无尽的畅想和感怀。那一刻,我们惊叹,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美好的存在,竟然有这样的生活方式,竟然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我们常常幻想,如果时空从那个时刻分裂,在平行宇宙中的我们,是否会有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我们知道,自己不能“跟了他们去”……
正因错过的人无处寻觅,略显伤春悲秋的人,才特别喜欢晏殊的这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错过的美好,把无限的可能留在了过去,知道了生命无常,才更懂得感恩现在。可那些细微的感情也同样值得被记录,那些看似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人,其实早已与我们融为一体。
虽然我们无法抓住每一片飘零的落叶,但正是那落英缤纷的美景,才真正诠释了,秋天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