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满白色公寓楼的小区内,行人出奇得少。
前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跑着,后面,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追着。
叶荇横着头直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用袖角抹着眼泪,嘴里呜呜地念着:“彭莆……我恨你……彭莆……我恨你……我恨你……”
垒垒摇着笨重的身子在后面招手喊着:“荇丫头!你停下,你要去哪里啊……哎呦……你快停下!孩子啊……”
叶荇的耳朵似乎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满脑子都是刚刚让人愤怒不已的画面。双眼像走火入魔似的充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十字路口疯跑过去。
忽然一阵尖锐的急刹车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片人群慌张的嘈杂。
叶荇猛地恢复了意识,才回想起摔门而出的时候垒垒好像跟着……
她停下来,马路中间围满了人,旁边斜停着一辆红色的卡车,似乎有人被撞倒了。
叶荇隐隐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疾跑过去,扒开围人。
她傻了,脑中一阵闪电。
“垒垒!垒垒!垒垒……”
眼前横躺着的是身后追来的垒垒。
叶荇吓哭了,她抱着奶奶的头大声嘶喊着:“垒垒!垒垒,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我是叶荇,我是叶荇……”
叶荇哭着,喊着,摇着:“垒垒……你快睁开眼睛……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叶荇啊……呜呜……呜……你快睁开眼睛啊……我求你了……你看看我……垒垒……我是—叶荇—我—是—叶荇……”
奶奶半闭着眼,鲜血不断地从额头的伤口处泛出,一直往下流,流过脸颊,流进领口,流过叶荇的手,满脸的血红,那么刺眼,那么直戳人心,那么叫人窒息。
叶荇啊啊地哭着,抱着垒垒,尝试着用手遮住垒垒额头的伤口,试图堵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可是无济于事。
叶荇着急地东张西望,满脸泪水,满脸茫然,满脸惊慌,就像被妈妈丢失在森林里的小鹿,无助害怕,不禁地颤抖着。
叶荇哭着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垒垒,垒垒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叶荇栽倒了。
叶荇醒来时,眼前一片雪白。
这是哪里?怎么会这么白?难道这是天国?
“荇儿,你醒啦?”
叶荇吃力地起身,身边坐着姑妈。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姑妈关心地问道。
“这是?”
“这是医院啊,孩子。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真叫人担心啊。”姑妈皱着眉头,眼眶红红。
“医院?医院!!!?那垒垒……垒垒呢?垒垒在哪儿?!”叶荇猛地意识到她是怎么晕倒的了。
姑妈看着叶荇,眼眶又渗出一层湿润,停顿了半天:“你奶奶,你奶奶……她……走了。”泪水随着话音刚落,吧嗒掉下。
叶荇愣住了,刚刚恢复光泽的眼睛,突然又没了焦点,她摇着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不会的,不会的,姑妈!你骗我的,对不对?……垒垒不会,垒垒没有死……没有……不会……你骗我……的……”
叶承琳一把抱住惊慌失措的叶荇,拍着她的头,她全身颤抖着,不管叶承琳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她爬在她的肩头,呜呜地哭着,嘴里反复地念着。
“我可怜的孩子。”叶承琳心里有一阵酸楚。
她抱着叶荇,轻轻地拍着她,希望能让她不再颤抖。
“荇儿啊,你要振作,奶奶已经走了,你要知道,她肯定不想看到你有事的,昂。”
“你要赶快好起来,明天就是奶奶的葬礼了,你要送奶奶最后一程,知道吗……”
叶荇一声不吭,伏在叶承琳的肩头一动不动。
但是叶承琳明显地感觉到她在抽搐着,并且随着她的话越来越重……
叶荇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熬过垒垒的葬礼的了,她唯一记得的是守灵的那两晚奶奶一直在她耳边讲话,尽管那是梦。
她如死灰般的心感觉到的唯一的安慰……
垒垒下葬的那一刻,叶荇的天空就塌了,她唯一的家也没有了,她,只剩下自己了……
一周后。
权仲天看着坐在位子上的叶荇,满脸惊喜:“哇!叶荇,你总算是出现了!你是不是懒病犯了,撒谎不来上学,躲在家里睡大觉呢?”
叶荇没有吱声。
权仲天看着她低着头,之前短到耳朵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遮住了耳垂。
“喂!你说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说好的帮我买早点,我都饿了一个星期了,第一天,我以为你睡过头了,迟到了,爬在楼栏上等到上早自习你都没出现,我想你肯定是不好意思来学校就直接请假了,后面,谁知道你竟然会消失一个星期!”
叶荇突然意识到她全然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使命。
“对不起啊。”叶荇微微抬了一下头。
“对不起就算了?你看我,一个星期没吃早餐,都瘦了一圈了,你说你怎么补偿我吧?”权仲天不依不饶。
“我都说了,对不起!!”叶荇大喊一声。
权仲天盯着叶荇,额前的留海盖在叶荇长长的睫毛上,但还是没能挡住那红肿的双眼,肿到双眼皮都看不到了。
叶荇突然大声一喊,更像是吼,周围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权仲天咽了口唾沫,慢慢地说到:“你没事吧?”
叶荇强行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没事。对不起。”
低下头,只听见吧嗒两声,泪珠打在书本上。
大家都一片问号,不明所以然。
现在时间紧迫,都纷纷转正身子继续钻入学习。
权仲天看得出来,叶荇现在心情很不好,所以也就不再问了。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如果说是隔壁班那个胖娃娃的事,那叶荇是挺难过的,可是她没有哭啊,还有那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肯定是有别的事……
权仲天手里转着钢笔,侧头看着叶荇被头发挡得严严实实的侧脸。眉头紧皱。
叶荇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她似乎全然记不起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了,她只要一坐下来满脑子都是垒垒发生车祸的那一幕,垒垒沾满鲜血的脸颊,她沾满鲜血的手,想着想着,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随即耳边就会想起彭莆那自以为傲的笑声和那字字直戳叶荇心底的感谢话语。叶荇恨自己,要不是自己的任性,垒垒也不会……但是她对自己的恨每多一倍,对彭莆的恨就同时翻几番,她恨她,如果她不接那个电话,如果她不说那些话,或者说了,那些话没有让她听到,那么她也就不会跑了,垒垒也不会追出来了,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了,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叶荇感觉到很累很累,甚至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头痛的快要爆炸,似乎到了要崩溃的时候。她多想自己就这样,化作泡影,轻轻地飞上蓝天,回归自然,即使烟消云散也是那么好的事情,不,应该说是百事修来的幸福。那样,或许就会见到垒垒了……
课外活动。
“快!快!老四,快拿纸巾来!老二,你快去找创可贴!”陶学盛扶着跛着腿的权仲天慌慌张张地喊着。
“大哥,来!小心……慢点。”陶学盛扶着权仲天坐在位子上。
叶荇看过去。
只见权仲天得膝盖处一片血红,血流顺着小腿四处而下,白色的运动袜也已是血迹纵横。
叶荇惊恐地看着那不停渗出鲜血的伤口。
她耳边又是一阵响亮刺耳的刹车声,随即,是倒在血泊中的垒垒……
额头的伤口……
满脸的鲜红血……
不断渗出的血……
沾满双手的血……
翻江倒海,像是有双无情的手硬生生地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从体内扯出来。
叶荇终于抑制不住,猛地俯身狂吐不已。
周围一片惊讶。
叶荇双手捂着胸口,抽动着肩膀,眼角挂满了泪珠。
等她吐完了,意识刚刚有所恢复,她看着地上的秽物,慢慢地抬起头,不料身子一歪,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叶荇!叶荇!!你怎么了?喂!叶荇?!!快……快!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权仲天大喊着。
“我有手机,我来叫救护车!”罗成旭慌忙地从桌屉里抽出自己藏着看小说的手机。
“董靓!快去找阿杜!”
“哦哦!好!”
权仲天站起身来,试图要背叶荇。
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来吧!你受伤了!”
叶宏满脸凝重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可以的。”
“你腿都成这样了,就不要逞强了,你跑得了吗?我来吧,救人要紧!”叶宏紧着眉头。
权仲天满脸冷漠且带着些许怒意地盯着他。
“是啊,大哥,你的腿根本下不了楼梯啊!”陶学盛提醒道。
权仲天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膝盖,再看看斜靠在肩上失去知觉的叶荇。
或许在这个时候,他不该把自己和他的恩怨牵扯在救叶荇上。
“你小心点!”
“嗯!”叶宏轻轻地拉过叶荇,顺势背起来,就往教室外跑去,身后跟着阵阵脚步声。
权仲天要跟去,可是他刚一抬步子,腿上就一阵刺痛。
“大哥,我们仨都去!你就别去了,你放心吧,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权仲天忍着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阿杜闻讯,急忙赶来,知道大家已经送叶荇先走了,急忙打电话给门卫处让放行,然后便让同学们安心学习,他自己匆匆赶去了。
权仲天瘸着腿拿来扫帚,簸箕,拖把,清理掉地上的秽物,董靓和罗成旭几次都要帮他,可都被他拒绝了。
他呆呆地坐着,看着右边的位子,拉过那张只写了姓名班级的数学试卷,发现到底下还压着一张白色的笔记本纸片,他拿过来。
纸片上写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
“我像一只失去掌盘的船,漫无目的地狂漂在风雨交加的大海上,疾风凛冽,海啸狂怒,雷电恶吼,我无处可躲,惊慌失措地乱撞,我不知道哪里还有港湾等我去碰巧,什么希望也没有了,黑暗中的礁石随时出现,我仍漫无目的地……等着完全支离破碎,沉入海底。”
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吗?这些话充满了悲伤,绝望。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权仲天看着讲台上踱来踱去的曹老师,目光转向窗外,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