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塾师遇到郁闷事咋办?写诗。——闲读《随园诗话》(87)

【原书卷九·九七】

何南园馆于汪氏,其尊人礼之甚至;后其子非解事者,而苛责馆课转严。南园赋诗云:“急管繁弦《子夜》声,宫商强半不分明。老夫听惯开元曲,听到残唐刻刻惊。”

何士颙(1726—1787)清代性灵派诗人。字南园,江宁(今江苏南京)人。

尊人,释义:1、尊敬他人。《礼记·曲礼上》:“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2、对他人或自己父母的敬称。《旧唐书·王重荣传》:“雁门李仆射,与仆家世事旧,其尊人与仆父兄同患难。”3、泛指长辈。明·王世贞《与徐子与书》:“某以残腊辞二尊人。”

急管繁弦,成语,意思是形容各种乐器同时演奏的热闹情景。出自宋·晏殊《蝶恋花》词:“绣幕卷波香引穗,急管繁弦,共爱人间瑞。”

子夜,指古琴曲《子夜无歌》的省称。收录于《和文注音琴谱》、《东皋琴谱》(含两首同名《子夜吴歌》琴曲)。曲调缓慢,幽远,配李白《子夜吴歌·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吟唱。

宫商,代指宫、商、角(jué)、徵(zhǐ)、羽。即中国古代传统音中的五声音阶,即古代文献中的“五声”、“五音”等。对应于现代音乐元素七声音阶的简谱1 2 3 5 6。

强半,释义:大半;过半。出自隋炀帝《忆韩俊娥》诗之一:“须知潘岳鬓,强半为多情。”

开元,指唐玄宗的年号“开元”。(713年—741年),即指开元盛世(开元之治)。

残唐,指唐末乱世,从黄巢起义被镇压后,直至朱温篡唐的时间段。具体为公元884年,黄巢起义失败(秦宗权拒降)。至公元907年,朱温废李柷,自立为帝建后梁。期间,经历了唐僖宗、昭宗、哀宗。由于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瓦解了中央王朝的统治,形成军阀(藩镇)割据开始,然后各路军阀互相争斗互相兼并互相夺权,皇帝被挟持、诛杀,民不聊生。

【闲言碎语】

何士颙,袁枚为数不多的布衣朋友。众所周知,袁枚的朋友基本上都是高官巨贾,时人及后人对此多有诟病。不过,以袁枚经营随园谋生而言,这应当是重要的客户维护工作。或许,随园没有专门的公关部,或者公关经理业务不过硬,虽色艺双全,但不会诗词,必须袁大才子亲自出马与客人诗词唱和,方显风雅,才有了如此情形。然而,袁枚毕竟是诗人,其内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与其在诗学上观点一致,诗作上水平相当的诗友。

袁枚在《南园诗选序》中云:“金陵有二诗人,一为陈古渔,一为何南园。陈诗矫健,何诗清婉。三十年来,过从甚欢。今年俱委化去。”“何子南园,生而与诗俱来者也。虽为秀才,不喜制艺;虽读书,不矜博览;虽为诗,不事驰骋。其志约,故边幅易周;其思专,故性情易得。居秣陵城闉愔愔然,竹篱荃垣,与方外人游憩。薄醉微慵,雨余风停。有惬于怀,一付于诗。”文中的“秣陵”,位于今天南京市江宁区秣陵街道,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建置的秣陵县治所在,是秦汉时代南京地区的政治中心。东汉建安十七年(212年),孙权于楚金陵邑建石头城(今南京市清凉山石头城遗址),改秣陵县为建业县,县治由秣陵关迁往石头城。南京民谚云:“先有秣陵,后有建业”,说的便是这段历史。秣陵,也是南京的代称。李清照词“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说的就是南京。可恼的是,不少电子书把秣陵扫描成了“袜陵”,害苦了不少读者,我也是其中之一。文中的“城闉”,指城门外的瓮城,即城门外(亦有在城门内侧的特例)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就居住生活而言,不是一个合适的环境。但何士颙虽然居住在此,却“愔愔然”,安静和悦,怡然自足。

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一·三八》中对何士颙的人生际遇对诗作的影响,以及对其身后诗稿的刊行之事作了记载:“人谋事久而不得,则意思转淡。何士颙秀才《感怀》云:'身非无用贫偏暇,事到难图念转平。'真悟后语也。其他如:'贫犹买笑为身累,老尚多情或寿征','书因补读随时展,诗为留删尽数抄',皆不愧风人之旨。殁后,余闻信,飞遣人到其家,搜取诗稿,得三百余首。为付梓行世,板藏随园。”

何士颙怀才不遇,一生贫寒。再录其《闲咏》一诗,当是其生活与心境的真实写照:“一雨消残暑,蛩吟近户幽。风威如赴约,贫境不宜秋。谋食嗟荒岁,逢花愧白头。强将心地静,百感付河流。”

本条诗话所记之诗,亦是何士颙遇到郁闷之事后的记述与感受。何士颙没有考取功名,以坐馆谋生,也就是给大户人家当家庭教师。聘家老主人待何士颙不错,但后来其儿子当家时,则对何士颙不太客气了,对何士颙的教学工作总是说三道四。何士颙对此既不满又无奈,毕竟人在檐下,难强项颈,只能赋诗一首,略抒胸臆。首句“急管繁弦《子夜》声”,以形容众多乐器合奏的热闹声音来描绘曲调缓慢幽远的古琴曲《子夜吴歌》,显然是错乱的。第二句马上补充说明,“宫商强半不分明”,意思是,音调、节奏一大半都不在节拍上,基本上属于“乱弹琴”。三、四句“老夫听惯开元曲,听到残唐刻刻惊。”既赞扬了老主人,也讽刺了新当家的,至于说,是不是暗含了诅咒,读者自己品味。这首诗也许只是给袁枚等诗友展示的,假如给雇主看到了,可能就要解聘何士颙了。所以,有些话,在说的时候要看对象、场合。对象、场合不合适,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老毕,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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