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首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当紫微星云运行于当空时,星月海这满山遍谷的奇珍异葩,马上就要迎来一个盛大怒放的璀璨季节,而那尘雾之下的红尘凡俗又过去一年,流年如逝水,算来玉儿来此已有8年了,她马上就到及笄之龄。
笄礼作为女孩子的成人礼,像 男孩子的冠礼一样,在凡间备受重视,所谓“笄礼冠服,礼之始也”。“笄”是一种发簪。笄礼的方式非常优美,因为它是专为女孩子设计的改变幼年发式礼仪:一头长发,一根发笄,细心梳成秀美的发髻,郑重簪上发笄……表示女子成年可以结婚。
在盛京,那是多么盛大隆重的节日啊。
玉儿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年,春风骀荡三月中,满城牡丹尽数开放,正逢姐姐尉迟容若的及笄礼。
尉迟公的掌上明珠——嫡长女容若,娉娉袅袅十三余,态浓意远淑且真,艳压桃李,肤如冰雪,窈窕艳帝都,美貌倾天下。
盛京城里的豪门权贵,王侯贵戚,早已仰慕多时,只待机会一瞻容若小姐之绝代风华。
那一天,国公府内外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皇上遣贵妃娘娘并最受太后宠爱的平安公主亲临观礼,恩宠优渥。盛京权贵无不知皇恩浩荡,规模空前,兹事重大,纷纷追随拜往,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盛京城里未曾婚嫁的公子小姐们,素来倾慕国公小姐之芳名,再者各自有自家的小盘算,或想觅一佳人,或想择一良配。一时名媛佳丽照映如百花之灿,王侯公子璨瓓芳馥于路,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尉迟容若的及笄礼,堪称帝都一大盛事。
那年 的玉儿刚刚6岁,稚气未脱,锦衣华袍,扮成一个小乐童的模样,肉嘟嘟的小胖手紧紧抱住心爱的玉箫,兴奋地准备为姐姐的笄礼,吹奏一曲洞箫,给姐姐制造一场惊喜。为此她已经私下准备好久了,特别激动的是,这次演奏,要跟张家敏之哥哥一起合作,这是敏之哥亲自谱写的曲子,亲自指导的玉儿,亲自排演的节目。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玉儿怀抱的玉箫是张哥哥送的,她格外珍重。张哥哥乃相门贵胄,却毫无纨绔矜贵之气,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又拥有一副绝世容颜,跟容若姐姐一样好看,人人都说他“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富比石崇”,乃盛京第一少年才俊。玉儿自家这半打六个哥哥,文韬武略样样不差,可是俊秀却没有一个赛过张哥哥的。
尉迟国公家一色的儿郎,只生有两位千金。人人尽知大小姐尉迟容若之美名,却不知有位二小姐。尉迟家只有大小姐一枝独秀,肤白貌美,样貌随了夫人,余者皆似国公,黢黑如炭。二小姐生来稚拙,肤黑体硕,三岁尚不能言,只混在哥哥弟弟行里,舞棍弄棒,爬树上房,与小子们别无二致。
二小姐三岁那年第一次开口讲话,正是张敏之张公子来公府做客那一日,张敏之与刚从边关归来的尉迟嘉华切磋完毕拳脚,一同在花园喝酒畅谈,酒酣之时,取下腰间玉箫,对着良辰美景,贤主嘉宾倾情吹奏,箫声清亮高亢,似凤凰双鸣,如百鸟欢唱。那时正值满园牡丹花盛放,赏花的大小姐二小姐并一众丫鬟婆子都痴立在当地,陶醉其中…………突然二小姐甩开众人之手,奔跑过来,牵住张敏之的手摇晃不停,说出平生第一句话:“我要学。”第二句话:“你真好看。”
一下子,阖家震惊,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老爷夫人激动之余,备上厚礼骏匹,亲上相府拜会,义结金兰,替玉儿认下一位异姓哥哥。张家回赠一支名贵玉箫给玉儿,两家礼来礼往,络绎不绝。被长安城广传为一时佳话。
自此小玉儿又多了一项爱好,吹箫。张家哥哥也得以随意出入国公府内庭,指点一下自己的这个小迷妹,吹箫,学话、识谱、认字。两人时常飞檐走壁,坐在亭台楼阁屋脊之高处,一唱一和,好不快活。
眼见姐姐容若的及笄礼来近,两人偷偷合计,私下演练,预备给容若一个惊喜。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整个及笄礼的仪程中当然少不了丝竹管弦。小玉儿胸有成竹、志在必得,开心地盼着姐姐好日子,笑靥如花。
那一日,尉迟家的容若小姐,皇贵妃亲为加笄,平安公主亲为赞礼。容若云鬓花颜,华服丽袍,美目流转,顾盼多情,恍如神妃仙子。
国公府里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气凌彭泽之樽,光照邺水朱华,歌台暖响,舞转红袖,满堂欢歌笑语。
突然纤歌凝白云遏,排箫发而清风生。两只鹤鸟从天而降,一位仙人白衣飘飘,洞箫横吹,一个仙童憨态可掬,玉箫竖奏。箫声清丽,回旋婉转,忽高忽低,似有珠玉跳跃清脆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团花簇锦……正当缭乱之际,一朵巨大牡丹花缓缓升起,中间容若小姐玉身长立,衣袂翻飞,恍如乘风而去。两只鹤鸟忽前忽后,萦绕不去。忽听箫声繁音齐发,豁然一声,万声俱寂。
众人先是惊愕,继而呆滞,停了一会儿,满堂才轰然雷动。
那吹箫仙人正是张家哥哥,那童子就是小玉儿。
所有的人目光都看向这三个人了,所有的光芒尽在这里聚焦。
尉迟家的容若小姐,张家的敏之公子,恍如一对璧人,惊艳了春光……
贵宾台上的贵妃频频含笑颔首,吩咐打赏。平安公主正当年少,竟不顾尊贵身份,跳将起来,欢呼雀跃,热烈鼓掌……
那一刻年轻的公主春花般的脸上尽是笑意,眼里尽是光彩。
小玉儿没想到演出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抖擞着小包子脸很得意,意气洋洋地领受着众人的夸赞、诸多的赏赐,嘴里手里被塞满了各种好吃的,正埋头大快朵颐。冷不防一个瘦小的团子,蒙头冲过来,抢过她的玉箫,拔腿就跑,玉儿一时被食物塞住,喊不出话来,一边却本能地迈开小粗腿,奋起直追。那小团子毕竟人小体弱,跑不多远,玉儿终于狼吞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一边跑一边喊:哪里的小毛贼?敢在这里撒野?说时迟,那时快。三步两步追赶上来,一把抓住自己的玉箫。那一头小团子,打滚撒赖,死死拽住玉箫另一端的穗子不放,两人一人一头你推我抢,各不相让。突然小玉儿猛一跺脚一发力,拽住玉箫一顿一推,那小团子果然耐受不住,松开小手一个趔趄向后倒去,直直地向身后的一片荷塘落去,倏忽沉下水面。一切发生太快,众人不明所以顿时大乱起来,“”溺水啦,有人溺水啦“”。慌乱之际,一道白影闪入水中,瞬间抓起一团,又闪回岸上。这一刹那间连续的变故,让小玉儿目瞪口呆,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也吓得面如土灰,第一次感到害怕,哇哇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中,玉儿看到那团白影正是敏之哥,手中抱起的是小团子,一边倒过来拍打其背部,一边把他放平地下。然后跪在一侧,用拇指和食指捏紧小团子的鼻孔,嘴唇包住他的嘴唇,一口一口连吹几口气;“唉啊”一声,小团子缓过气来,一顿猛咳,吐出几口脏水,左右赶紧伺候上去,小团子颐指气使,蹬腿甩胳膊大哭起来:快给本宫抓起来!本宫要治他重罪。”一群人呼啦啦拥过来,按住惊恐的小玉儿推了过去,小团子上前恨恨地夺过玉儿的玉箫,一边用力“啪”摔碎在地上,一边大喊大叫:敢冒犯本宫,快给本宫杀了他”
原来这个小团子正是宫中的三皇子。
张哥哥慌忙拜倒在地,拉住小皇子,连声哀求:“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殿下请息怒,她是臣的义妹呀”
地上也跟着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叩头如捣蒜,连呼:“请殿下开恩。”
小皇子顿了一顿,向 张哥哥问道:“你义妹?这是个女孩?”然后又凑近玉儿仔细瞅,用白玉一样细瘦的小手,摸摸玉儿黢黑的小包子脸,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咦,怎么一点也不像女孩儿?”小玉儿此刻也从惊恐中镇定下来,本能地一巴掌挥掉那只在自己脸上摸索的小手,看着这个又瘦又弱的小屁孩:‘哼,像不像与你何干?我看你倒似女孩呢。’小皇子此刻已经恢复了十分精神,尽管瘦小,却粉雕玉琢,骨碌骨碌的大眼睛十分可爱,他前前后后围小玉儿转了几圈,终于鼓不住,朝着玉儿扮个鬼脸,吐吐舌头:“女孩还能长这样?真丑,哈哈,可真丑啊……”玉儿一听又大怒:你抢我东西,又骂我,还有没有王法了!”众人慌忙拉住玉儿跪倒在地。
这边哄哄嚷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边贵妃、公主、国公、夫人并一众大臣贵戚才慌慌张张赶过来,一看此时情形,稍稍安心下来。国公、夫人一头拜倒在地,连称该死。换上干净衣服的小皇子眉清目秀,却满脸戾气,见势又嚣张起来:“母妃快替儿臣做主,杀了这个丑丫头!”贵妃也吃了一惊:“这位是?”国公、夫人慌忙回禀:娘娘,正是臣家二丫头,请娘娘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开恩饶了她吧” 贵妃奇道:“不是刚刚吹箫那童?”玉儿不待国公、夫人回话,抢先朗声答道:“臣女尉迟蕴钰叩谢娘娘赏赐之恩,臣女不知,小皇子因何抢臣玉箫,毁臣玉箫,骂臣丑陋?难道臣丑就该杀吗?请娘娘明察”
“”噢?”贵妃一听,欣然展颜,颔首叹道“果然将门虎子,小小年纪倒也从容镇定,有理有据,实为难得。”然后转头向小皇子:“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殿下有错在先,殿下还该细瞅瞅,蕴钰姑娘哪里算丑呢?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小皇子大眼睛转了一番,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本宫毁她玉箫,就再赐她一支新的玉箫。但是她冒犯本宫,罪责难逃。然后,就罚她教我吹箫,教不会,再杀她不迟。母妃,你看如何?”话音未落,张敏之赶紧拉住小玉儿叩头谢恩。国公夫人并众人山呼:“殿下英明!”
至是,人们才知道原来国公家还有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二小姐,宫里还有这样一位三皇子。
这样,玉儿就结束了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任性生活,被送进了宫里,陪侍三皇子吹箫。
那年,小玉6岁,他五岁,比强壮的小玉儿矮了一个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