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旁,一袭白衣的他端坐在案前,白皙修长的手轻抚着一幅女子画像,双目怔怔地望着。窗纸上投映出他瘦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然熟睡。
“公子,公子,夜已深了,请公子早日安歇吧……”房间外传来书童雨墨有些倦怠地提醒。房中的他似有些嗔怪,敷衍地答着:“知道了,你先退下吧。”他揉揉微微发涩的眼睛,手捧着画卷站起身来,踱至窗前推开窗,就着皎洁的月光再次细细端详起画来。画中的温婉女子正值豆蔻,虽身着粗布衣,却掩不住山野少女的清纯与灵性,比那终日里涂脂抹粉,穿着绫罗绸缎的名门闺秀更不知强了多少,他这样想着,竟有些痴醉了……
他还记得那日料峭春寒,自己瞒过父亲,偷偷带着雨墨跑到都城外的山间游玩,一时兴起竟在这山中迷路了,雨墨也不知到哪去了。蒙蒙细雨中,他独身一人在林中走着,衣襟都有些湿了,风一吹凉丝丝的。
然而不经意地邂逅了她。天渐渐有些暗了,他本想着在这山间找寻一山洞将就暂避风雨,却无比庆幸地来到了这桃花掩映的小院前。他快步迈向院门,谦逊地问着:“不才书生,因游玩失路,天雨,劳烦主人借宿一晚。”“哦,公子快请进,外面风寒,且进寒舍避雨。”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屋里却走出一位撑着伞的绿衫少女,他着实有些愣了。少女将他迎进屋里,将炭火生得更旺些,便去安排准备饭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招呼他坐下,脱下早已淋湿的衣服,放置在火边烘干,又拿给他一些干净衣物换上。他连连拜谢,于是与老人交谈起来。他慢慢了解到,老人是少女的祖父,少女自幼母亲去世,而后父亲也在行军打仗中身故,只剩下她与祖父相伴艰难营生。他有些叹惋感慨少女的身世,也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便开饭了,饭食虽没有平日里家中精细奢华,却也别具山野纯朴的特色。一盘鸡,几碟菜蔬,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他抬头,正好与少女四目相对,他看得有些呆了。少女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一泓清澈的泉水,精致的小鼻子,樱桃小嘴,远山眉,不施粉黛也十分惹人怜爱。他就这样傻乎乎地望着,少女脸庞红扑扑的,羞怯地低下头,他才醒悟过来,尴尬地笑了笑。“公子,这是我们家酿的淡酒,请您尝些。”少女捧来一瓮酒,笑靥盈盈地说着,恭敬地为他盛上一碗。他端起碗,微呡上一口,顿觉清香在口中四溢开来,于是满心欢喜地问着:“请问姑娘此酒何名,实许佳酿。”少女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答:“此酒用桃花,山泉等酿制而成,却不曾取过名。”他迟疑了一下,说:“如此佳饮,无名太过可惜,不如叫‘桃花醉’,可好?”少女欣喜地应允了,又为他盛上一碗。这样一碗复一碗,他渐有些醉了,只觉少女面容姣好,白里透红,正如一朵娇艳的桃花……
第二日他醒来,发现昨日淋湿的衣物早已折叠整齐放在身旁。他于是穿戴好,推开房门,发现少女正在桃树下拾掇着什么。他走近,发现少女正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枚枚被风吹落于地的桃花瓣。他也开始帮着她捡拾着花瓣。她的动作是那样小心而轻柔,嘴角洋溢着淡淡的微笑,他不觉又呆住了。他心想着,要是时间就这样静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该有多美好!奈何此事难全,书童雨墨还是在傍晚找上门来,苦口婆心劝他早点回府,自觉接受父亲责罚。他拗不过,只好作罢,临行前少女赠送的那一瓮酒,他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无比不舍地离开了。他时不时回头望着,都能看到少女一脸挽留地挥着手,他实在有些不忍,于是不再回头,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免不了父亲的责罚,他被罚三年内不许再外出都城。这三年里,他失去了她的消息,也不舍得饮那瓮酒,只是十分的思念。他画了一副少女的画像,夜里睡前总会拿出来细细端详一番……
明日便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她了,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不知她最近可好?带着这样的疑虑,他带着雨墨踏上了旅程。
渐渐近了,近了,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还是这个熟悉的小院,料峭春寒之际,桃花开得正好,一朵朵,一簇簇,似在欢迎他的到来。他站在门前,压抑住欢喜,依旧如同那日般谦逊地问着:“请问有人吗?还记得那日书生否?”终于他再次见到她,她依旧一袭绿衫,依旧那样美丽,然而岁月在她的脸上过早的留下了数道皱纹。她的手不再白皙滑腻,变得有些粗糙了。他有些痛心,忙焦急地问道:“这几年你可好?”她依旧那般不敢正视他,敛首低眉答着:“祖父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后来他在去世前将我许配给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日子虽过得清苦了些,但也过得去……”
“你已嫁人了么?”他不待她说完,就抢先自顾自地问着。
“嗯……”她低着头,轻声呢喃着。
“哦……那样的话……也挺好的。”他心头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还是替她感到欣慰。
她拿出“桃花醉”为他满盛一碗,他微呡一口,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她一碗一碗地盛着,他也一碗一碗地畅饮着。桃花依旧开得十分旺盛,一朵朵,一簇簇,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摇曳着,饱蘸露水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她水汪汪的眼睛也一眨一眨的……他颓然有些醉了,便靠坐在桃树下沉沉睡去,做着一个不能诉说的秘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