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一段情
文/小河七七
尘世间,有许多道别来不及说再见。拥有时,好像并未好好珍惜,别离了,才深情依依。就像那棵树,从生活中被抽走,猛然间,我的心怅然若失,久久挥之不去的,是关于它的回忆。
一
老家院落里有两棵树,一棵广玉兰,一棵桂花树。三十多年来,它们守望相生,不离不弃。
前几日,婆婆打电话来,院里的广玉兰卖了。我大吃一惊,赶紧告知在外出差的先生,他说卖了就卖了吧。那口气,就像与他同龄的老树,没和他一起生长似的。那树四季常青,枝干遒劲,我总是会想起它来。
老人卖树的想法,有两三年之久,不是价钱不合适,就是采挖太费劲。树很大,老根不知伸进地表几何,加上盘根错节,无法确认它的动脉静脉究竟牵涉多少泥层。我不知道家人为什么要卖掉这树:是厂子效益不好,希望周转一下资金,还是广玉兰太强势,挤兑了院落里的镇宅金桂?是四季纷繁的落叶透支了老人的体力,还是冬夜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扰人入梦?思虑再三,仍不得要领。去年,买树小贩多次登门,两位老人终于拗不过,结果却是开了一个大方塘,却又无从下手,只好作罢。没想到,一年后,它还是难逃被卖的命运。
和先生结婚十八载,虽不是经常住在老家,但每逢周末假期,总会带上孩子回去小住,一晚,或一周。回家,男孩子是欣喜若狂的,草丛间捉蚂蚱,鱼塘里钓龙虾,牵着小狗田野撒欢,慢慢长大的孩子好像从小就懂得那里是根。在家里,节奏慢了,心平和了,享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优雅脱俗,度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时光,世外桃源不过如此。秋风引来寒霜,而那棵广玉兰一直在俯首静思,棕褐色的叶子挂在枝头,像一枚枚精致的小船悬于空中,衍生出一树时空错乱的美。
老树一去不复返了!
前几日,回了一趟老家。整齐的院落,亮堂了很多。西边的院墙修憩一新,院墙高,天空更阔。靠墙边的泥地也铺上了水泥,只是没了广玉兰,一棵金桂孤零零地占据着偌大的空间,却又无精打采,像失恋的少年。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给它多留几张照片?家人拍照,我为什么未把广玉兰当作背景?
二
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我只能努力搜寻关于树的点点滴滴,希望她一年四季生长在我的记忆里,不倒下,不褪色。
春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广玉兰也抖落一身厚重,换上一袭绿衣。阳光下,仔细瞧去,每一片叶子上都有崭新的生命在跳跃,新绿中透出金光。春日的清晨,婆婆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扫落叶。听着“刷刷”的扫地声,我们还会暗自抱怨:勤快,有时是对美的扼杀。现在想来,“为赋新诗”的我们是何等的肤浅。
夏日,广玉兰枝繁叶茂,宽大的叶片里,点点白花像淘气的孩子,忽而跳到这枝,忽而跳到那枝,或含苞待放,娇羞可人,或花瓣初绽,鲜嫩柔美,或盛装出场,亭亭玉立,无不令人心生欢喜。及至凋谢,花瓣中央,那淡黄的圆茎上缀满了珍珠似的小颗粒,那是包孕生命的种子——只要有足够的耐力,就可见汩汩的生命力在悄然积聚……小狗是树下最快乐的那一个,有时,又最沮丧。小狗的梦想是撼动那树,奈何树大根深,它总是劳而无功,于是,呜咽。呜声不悲怆,无意中增加了喜剧效果。等到家里来了陌生人,小狗就放下梦想,关注现实,拼命叫,玩命跳,差一点将满树的花与叶震落。
秋风渐起,经历春风夏雨的滋润,广玉兰的叶子越发葱郁。那淡绿色的花蕊高傲地立在枝头,慢慢地,成了紫红色,每每看到果实,我总会想到“春华秋实”,从春到秋,从淡绿到紫红,真是一道曼妙的风景。此时,桂花初绽,金黄色的小叶像泼撒的水彩,三结伙,五成群,花团锦簇。广玉兰所剩不多的白,与满树的黄遥相呼应,整个院子不光色彩斑斓,还浓香馥郁。香气引来采花的邻居,他们在树下铺上一层薄膜或纸板,只要坐等小半天,就会收获一层黄花,或泡茶,或醅酒,或做成桂花枕头……
最喜欢皑皑白雪时节,蓬松的雪球重重地压在肥叶上,一阵风过,厚重的积雪落下,轻盈的叶片飘摇,孩子般张扬。夜晚来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一准是树上的鸟儿在寻找隐秘的位置,躲避高级动物的攻击。每当这时,我总会竖起耳朵,生怕听到残忍的扣动扳机的枪声。凌晨,找遍院落的边边角角,没有发现一只受伤的鸟,心中暗自欢喜。
三
别了,老树。
也许有一天,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公园里,我会再遇广玉兰,深情话别离,只是,它不再属于我了。但是,属于我,真有那么重要吗?忽然想到,它的离开也许是对的,它在寻找更好的土壤,更宽广的世界,更懂它的眼睛。
于是,我的心释然了。
但我还会想起广玉兰,在心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