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最大的一段公案恐怕就是焦大口中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了。”焦大,骄大也,这名字起的妥帖。如果说真是一个义胆忠肝的老仆人,那么为啥等到被派了不好的差事才闹起来?
原先应该是一片赤诚之心护主,到了贾敬一味的修道无齐家之心,客观上放纵贾珍任意妄为,一代不如一代,贾珍更是轻薄浪荡公子了……于是宁府里只剩下两只石狮子还干净,赤胆忠心的焦大只能借酒浇愁、麻痹自己,又借着有祖上的恩典,骄大在情理之中。
他口中的“爬灰的爬灰”,众所周知——污媳也!爬灰需要趴在地上,污膝——污媳也。
贾珍的媳妇是秦可卿,原有一回“淫丧天香楼”,因“家丑不外扬”故删去了。脂砚斋有云:“二则她的判词是“情迹相逢必主淫”,“造衅开端实在宁”,曲中说其“善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家事消亡受罪宁,宿孽总因情。”其卧室里挂的《海棠春睡图》系杨贵妃,是否也是和公公有情的暗示?试想宝钗被比作杨妃是要动怒的,而八十回后一日宝玉思念黛玉,亦把黛玉比作杨妃,宝钗亦说“林妹妹听到又会不高兴……”可见大家闺秀对于杨妃是心存芥蒂的。而秦可卿毫不避忌的挂在墙上?……
无论如何都可以看出荣宁二府祸起于坏了伦理——公公与媳妇偷情。也有说贾珍逼奸或诱奸了秦可卿,那和判词似乎又有出入,曲中的意味更倾向于两厢情愿。
至于“养小叔子”,全本实在是找不到对应的事例,有些人说是凤姐和贾蓉,他们也是婶娘和侄子的关系,更何况平儿明言“她自己做的正!”还有一种说法是凤姐和宝玉,那更没有边际了,凤姐和宝玉除了叔嫂关系外,更一层是表姐弟,通贯全书,分明看出宝玉和凤姐是姐弟之情。
唯一可以对应的到只有凤姐和贾瑞存在一段公案属于叔嫂关系。那一段明眼看着是凤姐对贼心不死的贾瑞的各种修理,但是贾瑞德贼心是如何被“滋养”大的的?应该说凤姐的手段和伎俩也实在是高明。有点“郑伯克段于鄢”的意思。
贾瑞始出于“闹学堂”的章回,宝玉的随从李贵对其的评价非常中肯,说他“自己不正”,的确是个心术不正之人徒,因贪图不到薛蟠的小利而迁怒于香怜以至于不能秉公执法,同时脑子也不聪明,从世俗的角度来讲,秦钟是宁府的外戚,难道不比金荣的后台那个靠着荣府混日子的贾璜得势?更何况秦钟背后还有宝玉……同时真正闹了起来又是个胆小怕事的。
这样的人遇到了王熙凤,首先就先动了淫念了——所谓心术不正;他又笨,自不量力,王熙凤岂是他能沾染的?但如果王熙凤当时就正颜厉色,估计贾瑞也就从此偃旗息鼓了,可凤姐偏不,和颜悦色的谈笑风生,更是“滋养”了贾瑞的贼心色胆,故“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养未必是“包养”,也有可能是“滋养”——“滋养”的是祸心。
一边是王熙凤忿恨的说”哪一天让他死在我手里……“另一边是贾瑞傻乎乎的自以为已经上手,“死了都要来”,最终结果可想而知……凤姐的心态可以理解,以凤姐的心高气傲岂是你贾瑞可以玷污的?贾瑞的出言调戏是对凤姐的尊严和人格的侮辱。每个人的行事方法不同,凤姐是那种喜欢绕着圈子修理人的,所谓”脸上笑着,脚下使绊子“,无所谓好坏,是”厉害“了些。
从另一个角度讲,贾瑞也是个痴心的,直到意识到凤姐戏耍他时,虽然心里恨恨的,但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然后又开始思念起来,只是不敢去见她……如果说贾瑞是真的好色,那么他完全也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当然他没钱,有了钱不知道会怎样)文本中贾瑞是一心只想着凤姐,那是事实,故本书又名《风月宝鉴》,戒妄动风月之情。贾瑞对凤姐的确是风月之情,同时也死在了这”风月之情“上。
同时死在”风月之情“上的还有秦可卿、尤二姐、司棋、鲍二家的……金钏是冤死,即王夫人认为她用风月之事带坏了宝玉,其实金钏不过是轻浮了些,罪不当死。至于尤三姐也有很大的争议,各版本间不同,大多版本是三姐与贾珍也有亲昵的举动,是否实质性突破未见描述,但白先勇先生力挺陈乙本,认为如果三姐也贾珍有染,那么有面厉言呵斥贾珍贾琏那一段就不成立了……如果按前者算,那么三姐也算是死于”风月之情“,后者的话应该是算死在”谗言佞语“吧,倒和晴雯异曲同工。
上述死于”风月之情“的都无一例外的死于自伐,秦可卿的病死是改写,原来也是上吊自尽的,(还有一个智能儿也是犯了风月之情,是失踪的下场)贾瑞属于自己作死……反正从传统的观念来讲都不属于寿终正寝,属于不得好死一类,所以台大的欧丽娟教授驳斥了关于《红楼梦》是反封建礼教、反传统的书,甚至认为他是捍卫封建礼教的,甚至认为作者也排斥“至情”。她例举了贾母看戏时描述的关于“佳人”的论述,贾母说:“戏文里总是宰相府里的前进,见了个清俊的男子,便父母也忘了,诗书也忘了,这还算什么佳人”云云……
窃以为贾母的观点不等于作者的观点,当然关于“反封建礼教”的定论原本也是时代的需求,既然时代已经过去,那么理论自然消亡。一本伟大的作品绝不可能是由单一的价值观所支撑的,必然是由多种哲学的交织、碰撞所成就,《红楼梦》中有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即儒教传统,代表人物当然是王夫人、贾母、宝钗、袭人等;也有法家的价值体系体现在持家中,代表人物如:王熙凤;同时也一脉相承了汤显祖的《牡丹亭》的“至情”理论,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代表人物:宝黛;还有令宝玉最终“顽石历劫”、“一梦方醒”的“黄老佛道”……文本的结局是出家的出家,留在尘世里的继续在尘世里颠簸,白先勇先生指出蒋玉菡之“玉函”二字代表了“玉的重生”,是宝玉留在尘世里的分身……哪怕到文章最后仍是两种价值关的交融和对比,故此才造就了不朽的巨作。如果一定要追述作者的原意,我更愿意相信作者的本意隐藏在谶语、判词、十二支曲,以及“好了歌”里……
回过头再讲“爬灰和养小叔子”,焦大讲这句话时,贾瑞还未出现,难道焦大未卜先知?当然不是。“醉汉口中的胡吣”,吣也要吣也要吣个对仗出来,一句实,一句虚,盖“陪笔”也!“陪笔”亦是曹常用的手法。同时也是一句谶语,所谓“灰蛇草线,伏线于千里之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