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地微怀幽香,卑贱不渎真君子
连日的安睡。披着月纱而来,在深夜脚步轻轻,安抚着惊疲的灵魂,牵引着它隐进雾白雾深的梦乡,是谁?她在潜行,她在门庭,她已至枕边,她轻叩窗棂。窗纱而外,夜路皆漫漫长长,空空荡荡!是谁?在梦乡,溪石山涧,苔木青藤,是她吗?金银花。黄白双色,如山间孪生的精灵,跑跳雀跃,清冽悠扬;如六七点林梢的鸟雀儿,叽叽喳喳,偏头转脑,叫破那未醒的尘嚣。不,不是她!这里是梦乡,雾白雾深的梦乡,还未至晨晓。要走,要找寻她的源头!盘山的公路,一程看不到下一程。远眺过去,九曲十八弯,却有个尽头。层层的雾气被剥开,砖房贴着土屋,土屋连着水泥坝,水泥坝下是泥塘,泥塘下是公路,公路下是竹林,这是哪儿?她的源头,也是我的源头。
吊脚楼似的土屋,几根水泥柱撑起了二楼的走廊,没有栏杆。上边儿有个倔强的老头儿,正佝偻在摇摇椅里,沉沉入睡,纹丝不动。嘿!我想叫醒他,可他是那样的肃穆,仿佛在梦乡里,还要抵挡风蚀霜刀,尖石沙砾。我不忍打扰。可他又是那样的平凡,盐色的毛发,茶色的肌肤,米酒色的缺牙,沟壑纵横的皱纹,我想他还有一双浊水般的眼眸。他又是那样的硬,显山露水的硬,铮铮的铁骨随时可能刺穿那层枯败了的老皮。他是寂寞的,也是渺小的。一生的苦熬,熬出了这微微的幽香,安抚着人心。那么是他么?似乎也不是。
这微微的幽香究竟从何而来?我顺着香气努力摸索,终于在一棵老柚树下停下。啊!原来是它。让人魂牵梦萦的幽香是从它枝头的含苞中溜出来的。老树啊,你陪我消遣了童年,为我遮风挡雨,供我纳凉歇息,我怎么把你忘了。老树老了,稚嫩的青皮早已皲裂得纵横交错,高昂的枝叉也已盘屈低垂,就连树干也被大地牵引得有些弯曲。可它竟然含蓄了花苞,花苞里含蓄着淡淡幽香,幽香里含蓄着毋庸怀疑的品德。
渐渐地,我发现老头儿和老树似乎融为一体了。兴许是互相陪伴了太久,他们变得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坚硬;一样的温存,一样的和煦。在时间的磨砺下,在不知名的微小处,他们散发出微微的幽香,成了我抵御世间苍凉的良药。
或许有一天,我会像他们一样,地微怀幽香,卑贱不渎真君子。
清香-郁郁正盛不凌人,徐徐心旷伴清风
四五月的清风吹得春水皱,吹得燕雀飞,吹得蝶乱峰狂,吹得天地同光。好风凭借力,花香送满城。一觉醒来,柚花已不知何时缀满了枝头,开得正盛。街道沿岸,长排下去,两条花绦随风轻摆,好似仙人垂下,洁白无瑕。这是她的时节亦是她的世界。她不恩不赐,不高高在上,不俯瞰人间。人事的悲欢于她无益,无谓的夸赞她也不曾动心。只是行到树下,飞上枝头,偶然地推窗,随意的小憩,都有她花香相伴。这香不似玫瑰摄人心魄,不似芙蓉过于清冷,更不似菊花的淡泊疏离。那是自由随性的,让人也不由地跟她一起,忘却忧烦,随性起止。这是微时的修炼,在她还含苞未放之时,品格的幽香便在慢慢攒聚,以至于一朝盛放,并未凌人,也不流于艳俗。花是如此,人差几何?
孔子说: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几十春秋的砥砺,才能自然随性不至于畸邪。反观时人亦察己身,所好所乐必至兴尽,所厌所恶必然痛绝。乐尽则意阑珊,恶绝则积怨偏听。心有所束,才得自由,
才能漫漫道远,一路清香。
流香-雨落花香浓,碎骨成泥才流芳
季节的终章是由春雨谱写的。她一改往日的无声细腻,和着春雷一起誓要大动干戈,毁掉自己哺育的芳菲世界。春雨为自己奏响了悼乐,是愤怒!也许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并不能慰藉她落寞的心。是啊,游人厌倦了春雨连绵的阴沉湿漉,只顾着花吟蝶咏了。只是可怜了落花,可怜了那缀满枝头,自带清香的柚花了,她也到了凋零落去的时节。她会和春雨一样怨愤吗?她会损害她那无瑕的品格吗?我被这倾泻的滂沱大雨困住了,不能去见她,或着说不敢见她。有多少人受到挫折便自怨自艾,一撅不振,进而愤世嫉俗呢?不管他们曾经有多鲜活,都化作了腐尸枯骨,唯有蛆附蚁噬了;或是空剩了一副皮囊,在这世间做鬼似的游荡。困苦尚且如此,何况是死亡呢?我不敢去见柚花,也许和不许美人白头是一样的吧!可是我不去见柚花,柚花却来见我了。和她悄悄地把我带进梦乡,带回故乡不同的是,这香气竟是那样的浓郁刚烈,透着不屈的意志!来不及等待和犹豫了,我无所顾忌地冲进了大雨中,要看看这花中的散仙是怎样面对死亡的。柚花铺了一地,被来往行人车辆反复碾磨成泥,许多和着污水流入了沟渠,而剩下的也会被人们清理运走,最后不知被倒入哪处荒野,和肮脏的污秽共沉沦吧!也许就这样了吧,无论是愤怒、堕落还是抗争在毁灭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余后的数天内,柚花浓郁的香气久久不散。我安慰着自己:好在结局轰轰烈烈不负她的清名不是吗?后来的日子——盛夏的炽热和聊赖——就这样地过着。直到一股生涩的清香俏皮地在我鼻头越过,似孩童打闹一般地和我玩笑,牵引着我去追逐。我抬眼一望满枝头的青柚,圆圆的拳头大小,好似孩子的一张张笑脸,喜气洋洋的,充满了生机!
原来柚花不只死得轰轰烈烈,也让生命在下个季节更加盎然。
明岁的四月间,你又会带着芬芳的品格回来了吧,只是期年而遇,朋友,我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