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后,诸事皆了时,我想去沙坝上坐坐,当着风,晾晒一下起了霉斑的各种残念,最好就那样把自己一个人拦在微凉的黎明,除了辗转的沙,没有什么可以惊扰我,我可以柔软得像没有锯齿的浅草。
清闲是婆娑的衣褶边撩动过的那些生活的小细腻,但那种红颜相伴、素手秉烛的感觉,又和我的性格很不相称:中学时候在报刊上发表诗歌,招来几个低年级的崇拜者来探看究竟,结果统统铩羽而归——长得像拉纤的船夫一样糙的人会写啥好东西出来,结果还就写出来了,真是出乎意料的背离……这种感觉就像若干年后,我听到韩红的《青藏高原》,还以为是天仙在啭鸣,乍一看,失落之情应该和那些我的崇拜者是一样的。其实,潜意识的“以为”往往是错觉,一方面是阅历太过浅薄,一方面是想象太过僵硬,耐不住磕碰推敲。
一次在听青衣的唱段的时候,我居然失神打碎了一个厚壁的茶缸,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矮的茶几,那么好的木地板,那么结实的杯壁,居然在我脚下碎裂得酣畅淋漓,就像整块的厚冰在低吟之后的彻底崩塌,这种的想不到,又何异于所有的出乎意料,其实或者说,本身太多的东西内质就不如我们所想象。只不过我们自己欺骗和设计了自己罢了。我到底没有去拼凑那个破碎的茶缸,我一直在看那个戴银色绸巾的青衣,舞动她的款款水袖,悠悠婉婉地唱着,裹着艰险朴实和沧桑,从戏台走下来,从垂落的幕布的边缘过来,一直从电视的边缘走出来,走过来,挽我的臂弯,招我到《诗经》里“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正如断臂的维纳斯是最美的神一样,那个弱点在脚踝上的英雄阿基里斯我才认为是真的英雄。孤标傲世或者孤高绝俗是可以敬仰,但是不必仿效,钛合金一样轻质坚固的人生,且做笑谈或者权且当作盔甲也罢,灵魂不可折的,应是柔如水火,我这样以为。何苦把一程程设计得太过极端的冰冷僵硬,连自己都骗不过呢。
竹下听风过耳,索素琴,抚《广陵散》,遥看库边蒹葭芦苇褪去一夜水汽,原有小处寒舟可以满载汉唐的阳光,可以满载屈原《离骚》的芝兰之香,可以满载陶渊明的桃花和李白的酒,若是你的心太过僵硬,又怎有水路可达。
《论语》有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倒是觉得,论人定性不必过计较太多标准,柔软到坦然即可,哪怕是拿一个黎明让你歇脚,你也不会因为太过计较得失圆缺而恍惚了自我。所以,柔软是一种性质,而非感觉,更非习惯。
20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