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他的那一年,刚好十八岁,如花的年纪,如花的模样。
没有人给她举办一场像样的婚礼,几个年轻小伙子抬了一张椅子,从后院邻居家,七手八脚把她按在了椅子上,随即便有人往她的头上扣了大红喜艳的盖头,抬到十米之内的另一个小院儿,她就名副其实地成了他的新娘。
他,相貌丑陋,家境平常,在周遭的村子把亲相了个遍,最终未能幸免被剩下的命运。那年冬天,街头巷尾有人传言,他神密兮兮地去了很远的南方。第二年春天油菜花还没有开的时候,他带来了她。有人说,他是花了好多钱,才在那个根本吃不饱饭的穷山沟里买了她。
她小他七岁,有俊俏的脸蛋,有纤细的身材,他为她尽管花了钱,想来也是值得和欢喜的吧!
没有人知道漂亮的她是否真得喜欢丑陋的他,但整个小村子却因为她的到来,确实平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所有的人似乎都因为这个外地人,兴致高涨起来,热热闹闹地,一场雪下来,仍没有覆盖住人们讨论她的热情。王胡同的小五,挤了眼睛冲着一群闲聊的人撇了句,哎,那个XX媳妇,脸蛋还真俊呢,瞧那小胸脯一挺一挺,肉嘟嘟的,啧啧,瞧XX那副模样,还真挺有福气。有人附和了一声,听说新婚夜那小新娘是哭着跑出院子里的,怕是那谁太那啥了吧!众人哗然,笑声淫邪。
后来,确实听快嘴的李大娘说,有一次晚上十点左右,听到小秀跑到院子里鬼哭狼嚎,那声音好不凄伤,她便去看她,真相还真如上述等人所说,她不喜欢和那个已经做了她丈夫的男人共处一室。嫁了他,并不愿从了他,人们或深或浅地都了解了她的不如意。
对了,她叫小秀,像她的人一样秀丽和美好。
年轻的心开始在时间的催促下,慢慢地不再懵懂。在南方生活习惯的她,终是没有习惯北方一日三餐的白面馒头外加干面条。她开始想念母亲为她煮地可口的米饭还有烧地香味四溢的腊肉。腊肉北方人不会做,但米饭吃得起,可是愣是没有人让她吃。哪怕她自己亲自做,却没有人给她买米的钱。
她的心越发地开始凉了起来,怪自己当初立下的决意太轻易,太傻。那个久久摸不到女人的丑男人,更是个性欲强悍的雄性动物,恨不得每天侵犯她,抵死纠缠。她真得怕了,于是,一天深夜她终于壮了胆子想要出逃。
平原上的路,四通八达,很是平坦。可是第二天清晨,她还是被他以及他的家人带了回来。一脸脏黑的泥巴,衣服上湿湿的露水随着身体狂乱地颤栗,簌簌地落进土里。就像她的心,恐惧着,绝望着,一头扎进看不到丝毫光亮的深渊。
此后,她骄横的婆婆,对她更加苛刻和歹毒。秋天,果园的梨子成车地收进家里,可是她却不让她吃一个,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着,香甜的梨汁流满下巴,她却只有吞口水的福分。她并不懒,可是始终蒸不好北方人一日三餐必吃的馒头,丑男人有好几次拿了她做地馒头去他的亲娘那里告状。她的小叔也因一次她在婆婆那里蹭吃了一顿很平常的早饭,而把一整碗滚烫的小米粥掷向她,她全身米粒,小声哭着,躲闪着跑出家门。
没有哪个街坊邻居愿意帮她。她的苦,从不敢表在外面,只能偷偷地藏进心底。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少挨些打骂。
她成了甘愿平静的女子,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只是那笑很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空闲的时候,也开始去邻居家窜窜门,拉拉不痛不痒的家常。只是再也不跟任何人提起,她隔千山万水的有爸有妈的那个家。
除了学着适应,她还有什么办法。
一年后,她的女儿出生。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带着第一次为人母的喜悦。两年后,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儿女双全,那男人和男人的家人,现在多多少少也收敛了些。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她已没有当初的美丽脸庞,一张黝黑的脸,像所有村子里的女子那样,像匆忙的蜜蜂一样在田里家里不停地穿梭。没有人再擎着一张神秘兮兮地脸,在她穿过的瞬间,窃窃私语。
在她儿子大概七八岁的时候,男人终于起了善意,陪她回了一次娘家。几个月以后,她回来,一脸欢喜。
男人还是懒惰,婆婆还是骄横,小叔子还是时不时给她一个白眼,但她接受了眼前的生活,也像村子里那些孝顺的儿媳,包了饺子,端一碗给婆家送去。
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她受了别人的气,再也没有当初的抗拒,躲在角落小声地哭一会,孩子到了放学时间,她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没有人会看到她哭过,因为她再也没有当初地怨气。
一个收获的季节,老天爷突然下了很大的雨,我急着往家里赶,沿途碰到她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儿子,他很用力地撑了一把伞,豆大的雨珠拼命地砸向他的小伞,他看到我,努力伸伸了脑袋,问,见我娘了吗?
以后的很多年,我想起她,就会想起她只有八九岁的儿子撑着伞,在大雨里接她回家的情景。
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有人会没有任何条件地开始保护她,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