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成蹊不曾想到,她走得果真如此迅疾,亦是如此悄无声息。
她只带了几身素衣与面纱,一柄血陨剑,一只梨木药箱,几株不轻不重的药材便消失了,徒留案头一封书信,簪花小楷,笔梢眷雅。
不日后,玄机山千里之外的殊陵城,出了一位绝世医仙。
卿矜雅此去,便是直指殊陵城。殊陵城已近宋齐边界,常年有军队往来驻扎,地势又险要,时有碰触,士兵们的箭伤刀伤最是普遍,此时又正值酷暑,天旱人躁,中暑腹泻之症亦是频发。殊陵城瘟疫横行之时,她宛如谪仙一般出手救世,又生得清冷伶俐,身形修长,医术精湛,叫人读不出年岁来。
卿矜雅在城中寻了间幽静偏僻的店铺住下,本想要好好隐藏身份,趁着那日人惊鸿一瞥,悄悄消失,才好打探城中情报,便于行事。奈何那日的出手实在惊艳,殊陵城内医仙的名声大噪,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前来求医问药的人蜂拥而至,大街上各药行却是门市冷清。半月下来,卿矜雅有些抓狂,毕竟将将九岁,尽管外表成熟,可为了掩盖身份,却也压抑得难耐,更是操劳得很,却又不忍心放着那样多病人不顾。
天色沉下来,铺子内仍有几位几位求药的人未离去,卿矜雅实在困倦,劝道,“诸位的病症无甚紧要,奈何我一弱女子,自城内疾发之后未曾休息好过,实在是困乏,恐失神误了众位的病情。街上尚有如此多的医馆药行,可否恳请众位到别处看看,小女此时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医仙姑娘,我们知晓你操劳,这样,既然无甚紧要,那我们改日再来,这便回去,不扰您休息。”一位大哥扶着自己哮喘不息的妻子,陪着笑道。
“为何要改日呢,虽然无甚紧要,病拖久了,终究是损身的,尽早治了好。还有那样多的医馆,为何不愿去别处瞧瞧?这个时段,大多数医馆该是尚有人在的。”卿矜雅有些奇怪。
另一个手上长疮的妇女却是冷哼道,“不是我们不愿去,那些个医馆光是看诊费用就比这里高上数倍,又尽喜欢挑贵重的药材配,平民百姓哪里受的起?若是制止,指不定人家心一横,不给你治了,要把你赶出医馆去哩!”
“对对对,”那哮喘着的女子附和道,“我这病不知在街中柳大夫那处砸了多少银子了,也没见好过几分,可今日医仙一碗药水喝下去,心肺可舒畅了不少。”
卿矜雅没答话。不久后,她还是从梨木药箱内取出几枚药丹分给众人,叮嘱他们好生养病。好容易送走众人,卿矜雅实在困倦得紧,闭了门,转身进了后屋,想着,歇息些许时候也好。
她习惯握着血殒,面上面纱也未曾取,便是枕着袖间一丝若隐若现的白檀香睡着了。殊不知竟有人翻窗入室,她闻声骤然转醒,并未睁眼,手中血殒转瞬被人抽去。
何人?她惊觉,却仍装作熟睡。来的人俨然是名健壮男子,不欲对她行什么不轨,略有些粗鲁地摇摇她的肩头,见卿矜雅熟睡不醒,便打横抱起她跃窗而去。她心中暗暗冷笑,他们以为香炉中置的迷香很高明?早便被她撤了去。倒是有谁要对她动手,且走着瞧罢。
男人紧握着她的肩头令她微微吃痛,不禁暗自握紧手中匕首。这男子有轻功的底子,行进迅疾。途中,似是进了一片丛林,一丛荆棘划去了她的面纱,在耳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不多时,男人放慢脚步,缓缓走到一处停下,将她放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交易还是刁难?卿矜雅心中自有决断。沉静地感受了一阵子,锐器碰撞的细小声音,男子的粗重呼吸,火把火星燃烧的爆裂声,尽数落入卿矜雅耳中。她几乎立刻就明了了来者何人。
乌秦,殊陵城太守。将军出身,满脸横肉,瞧着便是凶恶。他驻守殊陵城已有数十年,是块不大好啃的硬骨头。不日前,他送来自己受了重伤的长子,请求,不如说是命令卿矜雅为其治疗。卿矜雅抬眼一瞥,那少年头颅为锐器重伤,身上亦是数百道大小伤痕,怎么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当即便摇摇头不治。乌秦极其看重这个儿子,宠了二十余年,闻言大怒,以为是卿矜雅故意不治,须臾之间,那少年便落了气。乌秦抬手便砸了铺内一张桌子几张木椅,四处环顾无甚可砸,撂下狠话便抱起少年愤愤去了。
如今,找她索命来了。好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乌秦命人捆了她的手脚,不等他一盆冷水浇下,卿矜雅抬眼勾起嘴角,“民女见过太守大人。”
“你!你竟然没有中计?”乌秦凶狠的眼底又惊又怒。
“什么?民女没有听清。”卿矜雅支起身子来,笑容不变,“天色这样晚了,乌太守要召见民女,大可派人传声话便是,这般大费周章,可真是麻烦了。”眼角悄然环顾一周。好,很好,为了她一人,乌秦带了二百一十八人来,绝大多数是府内家丁,约莫二三十人,是别家医馆内的同行。一百余人,刀剑齐备,弓弩上弦。
“不麻烦,本大人为民除害,斩杀妖女,再麻烦也在所不辞。”乌秦狠狠地应道,“本大人年岁已高,唯有一子,好一个绝世医仙,白白教吾子在吾面前落气,十足的狠心!妖言惑众,红颜祸水,若不是你,为何吾子死后仍要遭人唾弃,至今无法下葬!”他右手几乎已经握紧了腰间剑鞘,冷笑声声。
那日之后,着实有这么一遭。那少年乌恩的棺椁不知被砸了多少污物,几次下葬,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乌恩有恃无恐,成日在殊陵城作威作福,至于被人中伤而死,死后还不得安宁么?
卿矜雅笑意更甚,“大人误会我了,民女一介医人,怕不是什么妖女。大人那宝贝儿子,为何不说是他罪有应得,偏偏找我来问罪,莫不成是我捅的他?要我说,此事不如放任百姓去,省得把愤怒泄到大人头上,到时祸及全家。”
“妖女,还敢狡辩!”一旁一个约莫三十余岁一身白色长袍的大夫尖着声音叫起来,似乎,这便是今日卿矜雅所听闻的柳大夫,“你有什么本事!好一个伶牙俐齿,你定是如此蛊惑了人心,这快一月来,我们这些医馆的生计,便都被你抢去,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休想跑!”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群情激昂,纷纷亮出手中武器。
“庸医就是庸医,无甚好解释的。”卿矜雅笑意中透着冷漠的疏离,手脚处的麻绳已被她悄然割断,“乌恩之死,大快人心。世态炎凉,与我何干。”乌秦气赌胸口,场面忽然混乱起来,剑拔弩张,恶语连连。卿矜雅在众目睽睽中腾身而起,袖口处爆开一阵毒雾,其内夹杂着可怖的暗器,皆淬上了见血封喉之毒,见者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