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在昨夜彻底罢工了。
梅雨季的潮气裹着腐霉味钻进每个缝隙,连舌面都沾满黏腻。我蜷在发霉的沙发里,舌尖抵着上颚,舌苔之上仿佛有蜗牛正缓缓爬行——它们的触角扫过齿缝,分泌出银亮的黏液,在口腔里拖出蜿蜒的轨迹。
三个月来,这种黏滞感如影随形。我的味觉早已麻木,唯有舌苔在日复一日的药物浸泡中愈发厚重,像一块滋生苔藓的湿地。
我数着秒针的滴答,却觉时间被蜗牛的壳压得变形,每一秒都拉成黏稠的丝线,缠住喉管发不出声。
窗外有雨滴断续敲打铁皮屋檐,与蜗牛爬过舌苔的节奏诡异地重合。记忆突然泛起酸涩:去年此时,有个男人还在厨房熬中药,蒸汽熏得他眼镜蒙上白雾。
而今只剩我独自吞咽胶囊,任那些蜗牛在舌面筑巢,将苦涩的黏液渗进每个味蕾。伸手够向茶几上的温水时,腕间输液留下的青斑突然刺痛。
我猛地闭眼,舌尖却尝到蜗牛分泌的黏液正缓缓渗向喉咙——那是药物、腐霉、孤独混合的滋味,在潮湿的午后,黏滞成一道永远爬不完的银痕。
我感觉到腥味,夹杂着雨水的臭味,湿黏黏滑溜溜的蜗牛在我脑子里探着头。
“没有终点,也就无所谓起点……”
她立在潮湿的雨幕中,长发如一株被梅雨浸透的藤蔓,从颅骨蜿蜒垂落。
我知晓她在安慰我。
没有感觉因为已经失去了感觉。
霉斑是时间的伤痕,我支支吾吾地推断:
“我的味觉已经彻底失去了记忆载体。”
我决定踏入森林,去寻找那些藏匿在潮湿土壤与苔藓间的野生蘑菇。
我想,或许在采摘这些自然馈赠的过程中,我的味觉会悄然苏醒。
若找到可食用的蘑菇(务必确认安全无毒!),它们的鲜味与泥土气息,未经加工的纯粹口感,或许能为麻木的味蕾带来冲击。
如同探险者首次品尝未知果实,让初生味蕾重新学习识别味道的层次。
森林的清新空气能舒缓紧绷的神经,脚步踩在松针与落叶上的触感,鸟鸣与溪流的声响,
寻找蘑菇时,我全神贯注观察环境,专注于当下的感知。
在树荫遮蔽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朵蘑菇。伞盖微微张开,边缘带着褶皱。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土里拔出,仔细端详着它的纹理和颜色,确认它无毒后,心中涌起一丝期待。
“我的味觉终于得以恢复了吧。”我想。
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气息在鼻腔中蔓延,然后缓缓地咀嚼起蘑菇来。
我感受不到纯粹味觉的感受,我害怕一切都是虚幻,不能再感受所谓酸甜苦辣,不能拥有作为人类基本的快乐。
它在我的舌尖上跳跃,唤醒了那些被药物和腐霉味麻木的味蕾。我感受到那种久违的层次感,仿佛每一个味蕾都在重新学习如何感知味道。
我的舌头在重新学习。
鲜味、甜味、淡淡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久违的盛宴。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蘑菇的美味,更是因为我终于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味觉在这一刻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那些被压抑的感知如同被解冻的河流,重新奔腾起来。
原来只有经历最纯粹的酷暑,才能真正感受到空调的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