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没的战象|36、南门外

惟兹两广,实惟荒遐。

顽氓聚啸,互相爪牙。

       (明湛若水:《西征凯旋雅》)



侬军攻城五十多天没有进展,不影响士气是不可能的。重新调整了攻击目标,侬军将士为之一振,都知道这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战。

调拨给侬智中大统领的战士,以从广源州天街山城出发的老兵和特磨道战士居多,是侬军中最悍劲敢死的部分。


而守军,自经略安抚使、知广州魏瓘以下各级官员,已判断出侬军下一步只能是攻击南门外守军阵地和江面上的水师营。

双方的攻防意图都在明面上——广州是否成为死城,在于南门外一战。

在南门城头上观察的魏瓘终于看到远处河道侬军战船及陆上部队的集结调动,知道广州攻防战以来最关键的战斗即将发生。

他马上在城头上召集众官,决定把他带来的五千名禁军中的一千五百名,加上城内经过战火洗礼的广州禁军老兵一千五百名,总共三千名最强悍的战士调到城外阵地。

任命广州都监、广州防御使侍其渊为南门防御统制官,统一指挥南门外的战斗。

双方悍将对悍将,悍兵对悍兵,一场空前惨烈的大战如炸雷一般瞬间打响。

距广州城二十余里,东江河边的战象营里的战象破空,又开始了吼天吼地,声音似乎要撕裂天空,将整个战象营和辎重部队营地弄得人人心跳。

象的听力确实远非常人可比,它一定是听到了广州南门外两军相搏的军鼓声、呐喊声和各种武器碰撞声、利箭破空声,甚至双方战士们倒下临死前的惨叫声。

破空吼着吼着,一向持重懂事的战象刺空也跟着吼叫起来,不停地以它吓人的长牙向空猛刺。

而战象营的统领侬三,也多次派人向赛法、向侬智中大统领请战,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侬三自己也似乎要疯了,在象吼声中,他也朝天怒喊,捶胸跺脚,跑来跑去,甚至跳到河中狂游猛扎。

调战象营投入战斗的命令终于到了!

传令兵一脸严肃,一句一顿地清晰传达负责指挥广州城南门外作战的大统领侬智中的命令内容:调战象一头配合作战!

仅仅一头,不是两头,不是全体战象营都压上,侬三看着烦燥不安的破空,心中有些失望,但期盼已久,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侬三带着破空及配属破空作战的一牛战士,和象卫煦出发了。

白和原也要回到赛法身边,继续履行他史官兼王医之职。

破空全身披着作战重甲,面部也仅露出眼睛、鼻子和长牙,就连腿上都披着厚甲,走起路来铁甲铮纵。

高高的战楼在象背上摇晃,四名战士在战楼上手持长枪长刀杀气腾腾。

破空的前导是一名老象卫,他和前方作战部队派来的向导走一条近路,要尽快赶到南门外前线。

破空的左右和身后,都分别是这一牛五十名战士呈严整的队形,与破空构成一个作战单元。

侬三骑着一匹黄膘战马,手持大砍刀,身背双箭弩,肩后插着两杆捻枪,威风凛凛。

煦在行军时始终是最靠近破空的,他一边走,有时就一边揪着象的耳朵说话。

煦是一副文弱少年模样,身上的大红战衣也不合体,腰间挂着一把刀,随着脚步不停地咣当摇晃着。

就要上战场了,他的心中既感到新鲜好奇,又有些害怕,也有少许激动。

前方作战部队派来的向导是一名老战士,他满脸胡子,身材矮壮,肩扛一把沉重的大刀。

他一边走着,一边向侬三和身边一起行军的战象营战士介绍南门前线的战况。

在战象破空向南门赶来的同时,广州南门外的战斗空前激烈,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对广州城南门外的攻击是前天午后发起的。

侬智中大统领率领训练好的水军和全部造好的战船,在宋军水师营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突然从海口溯江而上。

岸上的步兵共十个营的战士,着藤牌大盾、捻枪,如墙列阵行进。

从邕州到广州,侬军跋涉千里,在步兵野战中从来没有败过。

五千名身着大红战衣,最有作战经验的老战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在江岸的推进就像锋利的刀刃向广州南门外切割过去。

由于有着在野战中从无败绩的自信,侬军从将领到战士根本不考虑会有宋军的埋伏或者反冲锋之类的可能。

侬军从出海口向广州南门外水陆并进,一路压向南门外宋军阵地,黑压压的战船朝宋军水师营撞去。

宋军在陆上和江面上布置的斥候和哨望看到这个阵势,就没命地回身狂跑。有反应不过来,跑得慢的,被前锋的侬军发一支弓箭射死,或投一柄捻枪扎死了事。

宋军的水师营仅有五十余艘战船,在猝不及防中被侬军水师封死在河道中,一艘也没跑掉,在不到半天的战斗中被侬军水师全歼。

只有少数战士驾着几只小船朝上游逃跑,也有少数战士弃船向宋军南门外营垒跑去。

宋军水师营的战船几乎全被侬军水师俘获,船上的战士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虽然水师的作战非常顺利,但陆上的步战在侬军冲锋迫近宋军南门外营垒工事时被硬生生挡住了,就像钢刀砰地一声砍到一块硬石上,溅出满天的火星。

防御工事中的宋军压根没有出营接敌,在守城悍将侍其渊的指挥下,依托着利用砖石大木根据地形构筑了几十天的稳固工事,拼命地远以大弓,近以灰瓶、大石等物进行反击。

可怖的是,守军工事中竟然也配备一台三弓床子弩。

当侬军发起进攻南门外的宋军阵地时,为了掩盖战术意图,攻城总指挥侬建侯下令同时对三个城门进行佯攻。

一时间,其他的三个城门,围城的侬军全都动了起来,以大举攻城的态势向城墙下迫近。

仅剩下的几架楼车、鹅车也从远处缓缓向城墙推进,巨大的投石器又在抡动着手臂将大石抛向城头。

在迫近城墙的侬军队伍前面,掩护冲锋的洞车,攀城的云梯,撞城门的巨木,伴着军鼓声以说不出的气势扑来,引得城头上的局部守军一时惊慌。

但很快,守城将领们及时制止了这一情绪。守军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侬军的主要目的,还是将大部兵力集中到南门。

经略安抚使魏瓘、转运使王罕、番禺令萧注和其他的主要将领都在南门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门外守军依托坚固工事在侍其渊的指挥下进行的防守战。

侬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都没有奏效,徒留下一地的尸体。

南门城外的工事经过几十天的构筑,虽无高山悬崖峻险,但守军尽可能地利用了平缓起伏的地形挖掘了大量壕沟,在壕沟处巧妙布设了木石为主的栅栏。

最关键的是,调出城的三千禁军有不少是从西军中调来的,其中有千名神臂弓手,成为抵御侬军进攻的主力。

除了无坚不摧的床子弩和神臂弓,守军中还备有大量火球、铁石蛋和长枪装备。

当侬军迫近时,对着冲锋队伍最密集处,床子弩调好方向,由三十名身强力壮的战士缓慢拉开机栝,注上铁箭,换操作手再一次较正目标后,就等待指挥官的口令踏足发射。

床子弩的每次发射,侍其渊都亲自指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侬军冲锋密集的方向,瞅准时机,高举的长刀一挥,操作手一踏足,七支长的七八尺,短的三五尺,单个铁箭就在三斤重的排箭同时射出,啸声如雷。

侬军的单兵防护装备本来就比不上宋军,大红战衣之内,身裹铁甲的不多,头盔几乎没有。

大盾也多是藤甲,顶多外裹牛皮,可以防得住一般的弓箭,可被床子弩射中,立时崩裂。

被射中的侬军战士有的被削去半个头颅,有的被拦腰洞穿。床子弩可怖的杀伤力终于让侬军害怕了,再次冲锋时决不敢集中一个方向过于密集。

床子弩也有它的弱点,一是准备发射缓慢,一经发射,再装上箭拉回机栝需要时间。

二是在短兵相接肉搏时不能发射,因为会误伤己方战士。

但守军在悍将侍其渊的指挥下,将神臂弓、三弓床子弩和防守工事运用到最高效能。

在侬军战士冲锋距工事五百步到一千步的时候,床子弩缓慢地,一次又一次地向侬军冲锋最集中的方向发射,侬军进攻的队伍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样以如墙的盾阵推进,代之的是左避右闪,跳跃着前进。

当侬军战士跃过五百步时,守军工事中早已严阵以待的千名神臂弓手,从各个方向迅速前出占据各种战位,当侬军冲过四百步后,神臂弓手们开始大量射杀冲上前的侬军战士。

神臂弓是一种仅次于床子弩的杀伤力惊人的武器。它的弓身长达三尺二,弦长二尺五,所配套的铁箭射程达四百步。

以铁为膛,以铜为扳机,以檀木为弰,以嬮木为弩身,以麻绳扎丝为弦。

这种弓箭本来是西夏人最先发明和使用的,大宋的西军屡屡吃亏,不得不在军中也专门训练这样的战士,对西夏军以牙还牙。

神臂弓在西北前线作战中逐渐被宋军所掌握,这种武器及训练后来在大宋北方驻军中得到高度重视。

魏瓘南下驰援的时候,要求中枢在调拨给他的五千名北方禁军战士中要有一定数量的神臂弓手。

果然,这千名神臂弓手在南门外的战斗发挥了重要作用。神臂弓手们在各个方向的战位上都分成两队,一队射罢,后撤几步蹲下装箭,后队跃上。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满脸胡子的侍其渊喊哑了嗓子,不管侬军在震天的鼓声中如何冲锋,如何像洪水猛兽,他始终沉着冷静指挥,神臂弓手们在各个方向都不停射出摧毁一切的箭雨。

冲锋的侬军战士在遭受床子弩和神臂弓的重大杀伤后,只有少量兵力终于扑到了工事前,这时又被利用各种地势挖着各种濠沟,各种高高的栅栏和鹿角生生挡住了。

这时,侍其渊又指挥守军的长枪队近距离出击。

侬军的大盾和捻枪优势荡然无存,侬军战士被守军的工事弄得晕头转向,守军的长枪手从工事的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各处空隙刺出:穿心、穿腹、穿喉……扑向工事的侬军战士不断地倒下,惨叫着,后面跟上的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当儿,又被长枪所伤。

冲到工事前侥幸没死的侬军战士成了强弩之末。

这是守军出击的最佳时机!

随着侍其渊令旗一挥,守军中早已伏在工事后的部分精锐突然暴起,跃出工事,把被各种杀伤弄得惊恐万状的侬军残余杀得大败,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厮杀,回身就逃。

冲锋,被杀退,又冲锋……来来回回,侬军整整攻了一天,伤亡惨重。目睹这一切,大统领侬智中血气上涌,几次拿着大刀就要亲自冲上,但被左右护兵紧紧抱住。

不管是对付战法诡异的交趾兵,还是来自山野里的江洋大盗,还有从邕州一路东下攻击前进,侬智中大统领从来没遇到过步战如此吃亏的场面。

在守军的床子弩、神臂弓、长枪,和精心构筑的工事面前,侬军最拿手的三人一组的攻击阵法、大盾、捻枪竟然威力全无,被碰得头破血流。

听到南门外战斗攻不动的报告,二军师黄师宓来到侬智中的身边,这时已是黄昏,看着侬军战士尸横遍野的景象,黄师宓制止了侬智中再次发出冲锋的命令。

两军阵前平息了,一直到天黑,侬军再没发起进攻。

攻城的五千名侬军战士有三分之一倒在守军工事前。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城中部分百姓、商家自发组织了劳军,把猪羊牛酒送到守军南门外的阵地上,引起守军将士阵阵欢呼。

魏瓘又带着王罕、萧注等众官出城,来到守军阵地上了解情况。

指挥南门外守军血战一天的侍其渊粗豪地和战士们一起吃肉喝酒,捶胸勾背,称兄道弟,不时放声大笑,信心十足。

经过一天的战斗,侍其渊认为凭着坚固工事和强大的武器装备,加上最精锐的守军战士,侬军要攻破南门外的阵地并非易事。

魏瓘率众官走到阵地上时,战士们仍杯碗交错,大呼小叫。随行的文字机宜、参谋正要高叫肃静,魏瓘用手势制止了他。

黑夜中,只有靠近篝火的人脸是清楚的,魏瓘既然示意不惊动战士们,众官也跟着沉默。魏瓘皱着眉头透过火光,看着因白天指挥战斗吼得声音嘶哑,在火光下照出满脸通红的侍其渊,极力使自己平静一些。

尽管侍其渊派人到城中汇报说,南门阵地上的守军伤亡不到一千,杀伤了成倍的敌军,他的心中仍不敢轻松。

此时此刻,看着阵地上厮杀一天取得胜利的战士们在酒肉中大呼小叫的场面,哪个统帅都想趁着这个高昂的士气来个讲话,以提高自己的威望。

魏瓘带着众官登上战壕工事一个高处,众官以为他要向士兵讲话,又要喝令战士们肃静的时候,魏瓘又摆摆手,指着侬军方向的营垒,那里虽然也是火光点点,但一片寂静。魏瓘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众官说:

“只要是孤城,就没有攻不破的道理。我们拼命守住城外阵地,守住水路河道,就是为了不让广州成为孤城。师言,岩夫呐——”

魏瓘看着王罕和萧注这两名得力下属,语气严肃地说,“侍都监勇则勇矣,也难保万一!广州孤城挡住蛮军五十余日,官家和朝廷正在部署兵力南下,杨叔武正在韶州筑起防线。

“本城守得多一日,宰相和高枢相那里就多从容一分。我们要明白,往后的蛮军肯定要使出百计千方,但无论如何,广州一定要守到朝廷大军大举来到的那天。”

直到这时,侍其渊才在身边战士提醒下,看到城中最高长官魏瓘来到阵地上。他连忙喝尽杯中酒,一步跳到魏瓘面前。

魏瓘微笑地对他说:

“今夜城中军民,多少人都在传你侍都监大名!”

侍其渊浑身酒气,一边啪啪响地拍着胸前铁甲护心镜,一边大声地嚷嚷:

“魏大人,这两天进攻的蛮军折损大了。凭着这样的战法,蛮军来多少,保管他死多少。”

魏瓘仍然满脸是笑,说:

“侍都监一族本是北方人,久戍岭南,功劳最著。当年广州筑城,就有令族兄侍其旭向朝廷力主的功劳。本使对侍门一族名将辈出,忠心报国是真心敬佩。这两天守城又大获全胜。本使一定会在军报里写明侍都监的功劳!”

“多谢大人!”

侍其渊拱拱手,他有些醉了,摇晃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稳。

魏瓘身边的两名护兵扶住了他。

魏瓘转过脸去,仍望着远方侬军营地,恢复了严肃冷峻的神态。

那里不像这里守军阵地这样大呼小叫,好像隐隐传来沉雄凝郁的歌声。

魏瓘看着护兵扶着侍其渊踉跄而去的背影,突然换了严厉的口气:

“师言,岩夫,你们现在立即出城!”

王罕和萧注愣了一下,感受到了魏瓘的语气,立时恢复了严肃的神态。

“师言出城后,要广泛发动各州民兵义勇,袭扰蛮军军营,使其日夜不得安宁。知英州苏缄组织的民兵有八千之众,听说杀了伪大南天国侍郎黄师宓的老父,使得蛮军士气大受影响。

“蛮军攻城之初,也幸有师言率二千民兵义勇进城,否则不堪设想。岩夫是番禺令,海上巡检都归你节制,可惜王世宁被不知所踪的王钤辖杀了。

“海上巡检们管理海上事务。岩夫带着巡检署的都巡检出城后,在出海口外先找到他们,组织海船,有多少要多少,反过来封堵出海口。海船要比蛮军的战船高大很多。”

萧注一听大悟,拱手说道:

“大人妙算!我马上出城。”

王罕也大悟应命。

魏瓘这才背着手挺着胸,颇有信心地说:

“城上城下有侍都监和众将之勇,城外有师言以转运使之名号调动苏缄等各知州发动民兵义勇,海口有岩夫组织海船反攻。蛮军就算有三头八臂,要啃下广州城这块硬骨头,也得有一副好牙口方可!”

众官听到这番话,无不为魏瓘的谋略佩服万分。王罕和萧注更是感到大任在肩。

南门外的阵地经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知广州魏瓘大人率众官和城中百姓出城慰问,将士们士气高涨,饱餐酒肉一夜安睡。

白天在城头上看到侬军的惨败和守军高昂的士气,城中众官也安卧了一夜。

但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守军阵地上的外围前哨惊恐地发现,一个庞然大物冲在前面,后面跟着无数个三人为一组的侬军战斗小队,若隐若现,如同鬼魅似地跳跃前进。

以前守军阵地被侬军偷袭过几次,一般来说,前哨发出警报后,阵地上夜间战备值班的兵力给偷袭者一顿乱箭赶走了事。

如果侬军胆敢把偷袭变成强攻,警报一起,守军迅速在坚固的工事中严阵以待,进攻一方碰得头破血流,都是无功而退。

可这一次,让从警报中纷纷进入战位的守军震惊的是,这次黎明前的偷袭不仅很快变成了强攻。

侬军打头的竟然是守军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在怪异的哨声下,庞然大物很快冲到高高的栅栏前。

庞然大物的背上搭着战楼,几名战士不停地在战楼上拉大弓,几乎箭不虚发。

庞然大物周边约百步内,分散着约一百名无比骁勇的战士,利用手中的各种武器——捻枪、长刀、弓箭攻击非常凌厉,以庞然大物为中心东冲西撞的这个战斗单元像一把钢刀,一下子插到守军工事前。

在如同鬼魅般冲锋的同时,跟随庞然大物身后冲过来的侬军战士不仅将守军前哨士兵杀伤殆尽,他们的箭也很快杀伤到在工事里正在快速移动战位的守军战士。

紧接着,在守军战士的惊谔中,庞然大物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开始撞开栅栏,坚固无比的栅栏和鹿角等物在庞然大物面前如同儿戏,很快,紧随巨大的身影冲锋的大量侬军战士也很快冲到栅栏前。

这时天光渐亮,守军这才看清庞然大物是一头全身披甲的战象。

以往哪怕是侬军攻到了栅栏前,由于栅栏坚固,守军反击,侬军总是无法攻破,很快在守军长枪和神臂弓,甚至以精锐战士反击冲锋的方式败退。

但这回不同,守军中的重型武器,那架床子弩未及调准方向,值守的几十名战士正试图缓慢拉开,战象已经冲到栅栏前。

战象冲锋的身影随时变换位置,而作为防守武器的床子弩的转向并不灵活,在面对战象的攻击不能发挥作用。

值守床子弩的守军看到战象就要冲到跟前,后面袭来箭雨捻枪,一轰而散,逃不及的纷纷倒地。

守军只能寄希望于神臂弓,可神臂弓射出的箭,撞到战象的重甲厚皮上,只略微让战象感到疼痛,从而更加疯狂地前冲。

直到有一名守军神臂弓手反应过来,不再射象,而是把箭射向象背上战楼的战士,将一名侬军战士射下,但为时已晚,战象已经用它无比的神力摧毁了大部分栅栏,洪水般的侬军战士冲进工事。

这时,太阳升起,向大地发出眩目的光,照到战象的披甲,使得这一头战象就像一尊光芒四射的巨大战神。

城头上的守军都已进入城垛战位,但只能心惊胆颤地看着城下守军阵地的毁灭。

南门外阵地上的守军开始崩溃,侍其渊如同疯兽,手握大刀横劈竖砍,大声咒骂着,率领守军战士不停地躲避着战象的冲击,伺机杀伤随战象后面冲锋而来,同样如同疯兽的侬军战士。

但任侍都监如何英勇,守军工事仍不断被战象巨大的脚掌踏碎,战象的长鼻一刻也没有闲着,不仅卷起工事的硬石木条甩向天空,还将来不及躲避的守军战士甩向天空,被象鼻卷住的战士凄厉惨叫,被抛到空中,重重摔在地上再也不动。

城上城下的宋军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战象无坚不摧。不到一个时辰,这头战象所向披靡地摧毁、碾碎了守军坚守了五十多天,自以为铜墙铁壁的防御工事。

最悲摧的是,放置床子弩的战位很快被引导的象卫发现,在发出异样的哨声后,战象朝这个战位冲了过来,守护床子弩的宋军战士四散而逃,又被战楼上投出的捻枪刺倒了好几个。

战象愈战愈狂,仰天长吼,一脚将床子弩踏个碎裂,顺着把周边的工事摧毁。

作为阵地上的最高指挥官,侍其渊几乎要狂怒了,他无法理解昨天还固如金汤的阵地就这样轻易被一头战象碾碎了。

他握着大刀,试图带领身边几个最精悍的战士跃近战象去砍掉象腿。

在战象突进一个高坎时,侍其渊突然跃出,举刀朝象腿砍去。

可令他绝望地是,象腿上也披着厚厚的重甲,根本没有可能一刀凑效。

而象背战楼上的战士一刻没有闲着,射箭投捻枪,很快将侍其渊身边的战士杀伤殆尽。

配属战象作战的侬军战士迅速围击过来。

侍其渊大吼一声,无可奈何地将刀扔向象的眼睛,大象的眼睛极小,何况战象的脸部也配上脸甲,咣当一声,刀碰到脸甲上,像一块小石头一样掉落地下。

可这一下,引起了战象的注意,它的长鼻很快甩过来,眼看就要卷住侍其渊。

还是一名护兵眼尖,抢身将主将拉回。

可不幸的是,他成了象鼻的目标,被像小纸人一样卷了起来,惨叫着被甩向天空。这一惨景,再次让城头上的宋军将士们惊呆了!

侍其渊还没有回过神来,从身后传来整齐的战鼓声。

他往后一看,不禁大骇。

侬军以如墙的盾阵排列在前,后面是无数战士跟进,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向阵地压来。

反观己方阵地,稍有守军战士聚集的地方都被战象蹂躪,突击进入工事的侬军越来越多,守军已经组织不起来像样的抵抗。

他还想招呼集合守军战士,但被身后几个护兵死死抱着,随同着守军残兵边抵抗边向城门方向退却。

一边退着,身边的护兵还一边被紧跟战象冲击过来的侬军战士的利箭捻枪杀伤。

在这紧急时刻,城头上观战的魏瓘急忙下令:

“鸣金,鸣金,开城门!掩护侍都监退入城中!”

城头上的守军随着口令声一片慌乱。

城门的吊桥吱吱呀呀放下。城头的神臂弓手,和两架床子弩在各自几十名战士的拉动上缓慢拉上机栝的位置。

然后,在指挥官的口令下,操作手踏脚发出,啸声如雷,为城外守军退入城中提供掩护。

城外的侬军将士没有趁机攻城,攻占了全部南门外阵地的侬军部队中并没有出现楼车、鹅车、洞车等攻城器具。

侬军在距城头一千步外,即床子弩射程之外停了下来,开始收拾战场。

侍其渊率领只存一半的城外守军退入城内,不少人脸上身上鲜血淋漓,衣甲残破,互相搀扶着进城。

南门外的战斗结束了。

广州城被上紧了最后一道绳索,与外面断绝了一切联系。恐慌的情绪在城中军民中开始蔓延。战象的恐怖战力在全城被传得神乎其神。

当晚,在写本日军报时,魏瓘一边写着一边想到南门外战斗的惨烈,禁不住手在打颤。

以致于一名侍应给他递上茶点时,他的手差点碰翻了盏子。

他详细写了战象的恐怖,指出这是本朝开国之初大将潘美率军对南汉国作战后八十年,战象又见之于战场。

他写道,根据情报,侬军中有两头大象和辎重部队一起行动,一直以为是运输物资所用,没想到却是真正战象。

开国之初那场对南汉国战象部队作战获胜的原因是,大将潘美的南下大军中配备大量强弩火箭,因为是对南汉的灭国大战,床子弩这样的武器当时在潘军中数量也不少。

但目前广州城中,仅有五台床子弩,仅够守城之用。

魏瓘知道,他写的军报,只要送出城,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枢密院,然后反馈到各地掌管军事的钤辖、都监等将领那里,为他们制订应对侬军的战术起到重要作用。

魏瓘想,正在整顿粤东地方厢军和民兵的杨畋也许连一台床子弩也没有,他更无法应对战象的攻击。

写完军报,怎样送出去又成了问题,因为城外已被侬军围得铁桶似的。

魏瓘在心底庆幸王罕和萧注出城及时,哪怕延误一天,就再也出不去了。

旁边的幕僚,一位书吏看到魏瓘写完军报,封缄坐在大堂上发愣,悄声走到近前建议:

“大人,可选一名机灵点的军士,扮成蛮军模样,半夜从城头放下。军士趁夜摸出蛮营,只要到了粤东任何一处官衙,就能送出军报。”

“你去办吧!”

“是,大人!”

书吏取过军报转身欲走。

“慢,再找一名军士,也让他穿上蛮军战衣,摸出城找到王转运使和萧县令,通报城中情况。可传本使口谕,现在城内外交通断绝,请示机宜不便,准他们临机立断,以破敌为要。”

“是!”

看到书吏领命而去,魏瓘走出大堂,踱步到衙署的院子里,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出神。

城中早先筑城之时凿有大井,取水没有问题,城中军民不至于惊恐。

这也是大宋中枢认为他有筑城大功的地方。

侬军攻城器具在五十多天的攻城战中被毁得所剩无几,面对广州的城墙已无可奈何。

再说,相信汴京的官家和中枢的宰执大臣们不可能让广州再围上五十天。但就这样株守城中毫无作为,这也不是他魏瓘的个性。

他觉得,他做出让王罕和萧注出城的决定,可能不经意间会造就一步大棋。

在坚守广州城的同时,让具有出色社会动员能力的转运使王罕出城,发动和组织粤东大地的民间武装,不仅可以阻止侬军继续扩充兵源,还能利用组织起来的民间武装袭扰侬军。

在粤东各地报来的情况中,不仅有杨畋率蒋偕和张忠等高级将领整顿地方官军的通报,还有知英州苏缄和各级钤辖、都监、巡检、提点等在组织地方民兵方面取得的成效。

只有广泛组织动员民间力量,与杨畋整顿好的正规军形成配合,才有击败,或逼走侬军的可能。

至于番禺县令萧注,魏瓘阅人无数,直觉感到他是个出其不意的人物,命令他组织管辖下的海上巡检们,把海船武装起来,对付现在南门外江面上的数百艘侬军战船,也一定会有所作为。

想到这里,魏瓘心中踏实了些,又抬眼看着黑乎乎的天空,突然感到,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不时伴有强劲的海风。按他两度主政广州的生活经历,海风就要大举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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