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会:人文学科在算法时代的力量》( Sensemaking:The Power of the Humanities in the Age of the Algorithm ),作者克里斯汀·麦兹伯格(Christian Madsbjerg)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的名言 —— “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在头脑中同时存在两种相反的想法,还维持正常行事的能力。”
自由技艺的主要内容就是所谓“人文学科”。学习自由技艺不是学习实用的工作技能,而是为了获得解决问题、认识社会、理解他人的能力。自由技艺是统治者的高级能力。算法很厉害,自由技艺也很厉害,那么到底是算法厉害,还是自由技艺厉害?这也就是《意会》这本书的底牌 —— 自由技艺比算法厉害。
二十一世纪的人可能会被分为三种。一种是“无用的人”,一种是“被算法统治的人”。还有一种,是不能被算法理解和左右,站在算法背后,做最重要决策的人,也就是所谓“神人”。赫拉利说的是神人的大脑可能会经过硬件意义上的升级改造,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体验和智慧。
如果你出于保守起见,想要获得一个中上水平的收入,你应该选择理工科。如果你野心大,想要得到特别高的收入,那么你应该选择人文学科。当然,选择人文学科是有危险的,过得好就是很高的收入,过得不好就不如理工科。
麦兹伯格说,“意会”的意思,就是“对人和人之间有意义的区别,具备一个敏感度”。
今天我讲《意会》这本书,有点梁启超所谓的“以今日之我打到昨日之我”的意思 —— 但实际上并不矛盾,如果你已经意识到算法很厉害了,咱们现在再聊聊算法的局限性。
世界上的道理往往都是这样。看似相反的道理,各有各的适用范围和时代需求。我不需要“理工科思维”这个标签,你也不必执着于“理科生”还是“文科生” —— 我们追求的,都是此时此刻世界上的先进思想。
在算法大行其道的时代,麦兹伯格这本书说真正的重大决策还是得靠人,靠“意会”。表面上看,大数据、算法和定量分析已经占领了社会科学,但实际上传统的“自由技艺”的根基并没有动摇,反而显得更可贵了。
也许把算法和自由技艺结合起来,才是二十一世纪最高级的知识。
传统上,科学家研究问题,都是提出一个假设,讲一个故事,把故事变成量化的模型,然后再用实验数据去测试这个模型的正确与否。这个“模型”,就是理论。你得在大脑中对整个事情有个形象化的想象。
而现在不需要了。大数据时代,你不需要什么理论模型,也不需要什么假设,你只要用统计方法发现变量间的相关性就够了。
以前我们学统计方法,第一句话就是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统计发现经常吃海参的小孩智商比较高,但是你不能说“吃海参能让人变聪明” —— 因为也许是经常吃海参的小孩多出生于富裕家庭,而富裕家庭的基因和教育条件好,所以小孩表现得聪明。你得理解原理,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但是在大数据时代,“因果性”可能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果我有足够多的数据,我就能判断“常吃海参的孩子智商高”是个很强的相关性,那么现在你给我一堆孩子,让我判断谁的智商高,那我问问他们是不是经常吃海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判断方法吗?我肯定会漏掉一些不吃海参的聪明孩子,但你想要的也不是100%的准确率吧?
所以在这个时代,“相关不等于因果”,应该改成“相关就足够了”。
想要研究真实的细胞,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计算机模拟。也许我们可以做到精确预测细胞的演化,但是我们永远都不能指望去“理解”这个演化。
以前我做物理的时候,我的工作是用计算机模拟受控核聚变条件下的等离子体。之所以现在这么多人用计算机模拟,是因为传统的物理理论已经用不上了。我们能用计算机模拟一个物理现象,但是你很难用人的语言“解释”那个现象。
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否定硅谷这个意识形态。也许我们就是得重新思考什么叫“理论”,什么叫“知识”。我们会面临很多很多无法“意会”的东西。
早期的哲学家是把人当成单独的个体。比如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 —— 既然我能坐在这儿思考,那就证明我是一个存在着的人。如果你也在思考,那你也可以认为你也存在。这其中的一个精神是我这个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大概也是怎么回事。
但是到了近现代,到了海德格尔这里,“人”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海德格尔说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世界”,你脱离这个人的世界,单独把这个人拿出来,抽象地谈论这个人,是行不通的。
这句话,非常非常厉害。海德格尔等于是宣布,研究自然科学的“科学方法”,是不能用来研究人的!
这些人拥有的豪车,95%的时间,并不在路上,而是停在路边或者车库里。而且这些人生活在大城市里,平时车速很慢。那么豪车在高速状态下开着有多“爽”,对这些人来说意义并不大。
如果不是速度,他们要的“奢侈”又是什么呢?
一种是自我表达。我开车的时候,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可以完全沉浸在这里面,做我自己。我是在享受独处。
一种是舒适空间。有个印度女性说,跟几个朋友一起在车里面,内部设计特别漂亮,感觉很舒服。
咱们再想想麦兹伯格这种思维的特点。它强调的是你考虑一个东西,必须同时考虑它的环境,不能把这个东西单独拿出来。更进一步,麦兹伯格说人脑处理信息,一般都不是处理抽象的信息,而是把很多信息全盘考虑。
而这种全局思维的水平,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专业水平。
德雷福斯的理论,把专家的成长过程分为五级。
第一级是新手。新手能记住抽象的规则,然后按照规则行事。
第二级是先进的初学者。先进的初学者不但能按规则行事,而且能够根据以往的经验,面对不同的局面能采取不同的行动。新手只会规则告诉他的那几招,而先进的初学者除了规则还有经验,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不同环境随机应变。
第三级是胜任。胜任者面对几个事情,能够分出优先级。也就是说,在做决策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首先应该照顾什么地方,其次应该做什么事。能分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有时候按照固定规则去做事,有时候则是依据以往的经验。
第四级是精通。精通者能够把所有的信息当做一个整体来考虑。精通者考虑问题,很少理性地使用固定的规则,他已经不再区分经验和规则,而是从整体出发,全盘考虑。
第五级是专业。专业者完全不受理性的束缚,他的判断和反应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的。哪怕面对的是全新的情况,他也能无意识地把这个情况和以前的经验联系在一起,自动处理。
咱们读者可能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就是以前讲过的森舸澜的《无为》那本书里说的“无为”的境界吗?所以第五级应该叫“无为”。不过德雷福斯这个理论,重点说的是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把自己的技艺、经验和当前环境结合起来做事。
新手完全不考虑外部环境,在哪儿都是同一个做法,按照抽象规则去做事。水平越高,就越能将外部环境作为变量,把以往的经验都考虑进去,到了最后就能达到存乎一心的境界,随机应变。
今天的关键词是“环境”。理解人得理解他的环境 —— 社会文化、人生经历、等等等等,这些东西不是几个简单的数字能概括的。做事要想达到大师水平,也得时刻考虑你所处的环境。
你不可能脱离环境研究人。
我们以前讲过的《平均的终结》这本书,其实也表达了这个意思。比如说,单纯用一个数字来代表一个人的性格是行不通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会表现出不同的性格。想要研究这样的问题,与其收集很多人的“大数据”,不如收集少数人的“深度数据”。
“知识”这个词听起来很简单,其实如果深究的话非常不简单。哲学家把知识分为了四种。
第一种叫“客观知识”。光速是多少,12+12等于几,这些知识就是客观知识。一切自然科学,都是客观知识。客观知识的特点是它跟你的“视角”无关,不管你是谁,你都得承认客观知识。
第二种叫“主观知识”。你说你饿了,你说你脖子疼,这就是一个主观知识。我们没感到你饿也没感到你疼,我们甚至很难精确测量你到底疼不疼,但是我们尊重你的说法,可以接受这个知识。主观知识,就是个人的各种感受。感受本质上就是很难测量的,其实你也很难说清你到底“饿”到了什么程度。
第三种叫“共享知识”。共享知识是一群人共享的主观知识,比如说文化和公共情绪。德国人惧怕通货膨胀,这就是一个共享知识。文化和情绪是无法量化测量的,但是真实存在,而且还可能根据不同情况变化。捕捉这样的知识,你必须“理解”。
第四种叫“感觉知识”。感觉知识说的是专家对所在环境、对各种数据的一种直观感受,一种直觉反应。比如一个特别有经验的交易员能“感觉到”今天的市场有问题。这种感觉其实是人脑对大量信息综合处理之后的一种反应,有时候还能表现为身体上的生理反应,比如说后背痛、咳嗽。可能你感受到风险,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就会让你的身体感到不适。
一般的交易员,那些拥有数学和物理学位的高材生,玩各种复杂的交易模型,其实都停留在了客观知识。各种交易数据、经济指标、财务报表,都是公开的量化的信息,无非是比谁的模型厉害。
客观知识只是一部分。好的交易员除了会用模型之外,还得了解对手的主观感受,了解国家和公司的文化,甚至还要用点直觉。
麦兹伯格举了个危机的例子。他说如果发生一次像飓风这样的重大灾难,只会玩模型的交易员会束手无策,因为这样的灾难没有那么多“大数据”可供建立模型。可是对于掌握四种知识的交易员来说,意外的大事件正是赚钱的好机会。
索罗斯拥有的,叫做实践智慧 —— 他能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做恰当的事。
所以高手厉害还真不是数学厉害,而是他综合考虑了数学、主观感受、社会文化和情绪,以及直觉。
你可能会觉得做大事非常简单。数学模型那么复杂,我也许不会。可是文化、情绪、关键时刻的勇敢?这些有何难呢?
你觉得容易,那是因为麦兹伯格(以及我)把这些说的特别容易让人“理解”。但是别忘了昨天咱们说的,知道是什么,可不一定知道该怎么。
四项知识同等重要,可能也是同等的难度。别忘了今天那个打高尔夫球的比方 —— 只有当你的水平接近高手了,你才会真正感到高手高不可攀。
比如说,什么叫“自由”?社会主义者认为“自由”就是给每个人均等的机会,就是团结一致;保守主义者则认为“自由”就是个人主义,就是政府不能干涉个人。
每一个专业的专业人士,看一个什么系统,都爱用一个二分法的眼光去看。
比如说,律师看什么东西都是“合法”和“不合法”。商人看什么东西都是“盈利”和“不盈利”。记者看,那就是“有故事”和“没有故事”。
关键在于,这些人看问题是在不同的维度去看。那么如果你把他们放在一起,他们就会有矛盾。比如一个医院,上层经理人员想的是这个服务划算还是不划算,而基层真正实施这个服务的医生和护士,心里想的是我照顾好还是没照顾好病人!
那么像这样的矛盾你要想处理好,就得有点“维度”的概念。
人的付出分三种。一种是希望自己付出的少回报的多;一种是希望自己付出和回报平衡;还有一种是单纯付出,不计眼前的回报,因为他们知道将来也许会有更好的回报。
似乎无用的学问,如果你会用,就有大用。
麦兹伯格的第一个告诫是咱们必须得摆正态度。洞见,不是你“制造”出来的,不是你“产生”的,而是你“获得”的。洞见不是“从”(from)你身上出来,而是“通过”(through)你出现。
麦兹伯格用了一个词,叫“恩典”(grace)。洞见是一个恩典,是老天赐予你的礼物。
这怎么理解呢?我说一句中文你就明白了 —— 陆游有句诗,“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换句话说,不管有你没你,洞见就在那里,你只是比较幸运,得到了它。
第一,好想法不是拼凑出来的,而是给人感觉就是一下子全出来了。你想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然后突然之间答案出现在你的眼前,一片光明。要不就没有,要有就是一下子的事儿。真正的好想法,从来都不是按照什么配方,什么算法,什么固定套路一点一点制造出来的。整个思维是一个非线性的跳跃过程。
第二,好想法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没有就是没有,你把各种套路都用上也没用。你给手下一个课题,让他出一个设计方案。如果他像正常上班一样,今天做一点明天做一点,按照固定进度到时候把活干完交给你,你可以肯定结果必定是平庸之作。这是写作业、做报表,这不是创造。
第三,想要获得洞见,你得先把自己的身心调整到有利于“接收礼物”的状态。你得忘掉一切偏见,让大脑处于一个空灵的状态。
这听着有点太神了,你这是讲学问呢还是练打坐呢。别着急,我们这里说的是严肃的哲学和脑科学。
获得洞见的思维是创造性思维,而创造性思维,是一种特殊的推理方式。哲学家说的推理方式大概总共有三种,咱们平时听说比较多的是其中两种 —— “演绎推理”和“归纳推理”,而麦兹伯格在这本书里特别强调的是第三种,叫“ 溯因推理 ”。
塔勒布在《黑天鹅》这本书中讲过一个著名的故事,说出了归纳法的危险。一只火鸡,主人每天都给他投喂食物,它就归纳出“主人每次来,必定是投喂食物!” —— 好多好多天这个理论都是对的,一直到感恩节这天火鸡悲剧了。
麦兹伯格梳理了前人的溯因推理的理论,采访了一些人,还列举了一些历史上的名人溯因推理的过程。总结下来,我们把它分为四步 ——
收集大量的数据。我们前面讲过,数据不仅仅是可量化的信息,还包括文化、环境这些内容;
从数据中找到规律,发现“模式”(patterns)。你会发现数据并不是完全的杂乱无章,其实有各种组织和结构。你要把这些结构找到,好好总结。
把模式综合起来,形成理论。所谓理论,就是你能用一句话去描写那些数据,你可以得出一个理论,也可以是几个理论。
获得洞见。
麦兹伯格不相信洞见可以轻易获得。他认为你必须投入大量的时间,深入到要研究的那个环境中去,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其中。调研的心法,是专注。他们公司的几个人出去调研,就好像练什么内功一样,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问题之中。等到调研的差不多了,他们会设定一个时间段,完全不想这个问题。有的人选择玩一天,然后好好睡一觉;有的人选择跑步 —— 什么都不想,就是专门跑步。
溯因推理的这个过程,跟从集中思维到发散思维的过程非常相似。我们说过,新的问题进入大脑,就好像是一个小球进入一个弹球游戏的盒子。集中思维,就是这个小球按照固定套路走到指定的区域去。发散思维,就是让这个小球随便跑一跑,也许它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区域,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前期都是大量的集中思维,获得信息,做好准备。
中间都要有一段时间,放松一下,干点别的事,主动不思考。这是让大脑“长”一会儿。让思考在后台以潜意识的形式完成,让不同的想法在头脑中发生连接。
然后某个偶然时刻,小球正好来到关键的区域,洞见就出来了。
洞见不是拼凑出来的,就像是一个礼物,你只能等待它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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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某个领域获得洞见,就要在这个领域投入大量时间,深入到要研究的那个环境中去。只有在千锤百炼之后,自己才能获得对一个领域的 “感觉”。比如接触过的人多了之后,对于靠谱与不靠谱的人的分辨力也就增强了。
外界输入的信息会在大脑里 “寻找” 并建立与原有神经元的连接,因而 “灵感” 不期而至的前提,是自己在研究这个领域之前,就已经有足够多的其他方面的正确认知。
洞见有点儿像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礼物~
儒家对诗歌的态度,诗歌、文艺是调动情绪化的,它促进人类的融合和繁衍,但是在我们去求真的阶段,一定不是以它为主导的。
知识是由信息组成的,但信息本身并不等于知识。我们每天接触大量的信息,但是这些信息不一定能直接使用。这需要将收集到的信息糅合在一起,再对照自己遇到的事情,让它们产生新的连结。信息在大脑里生长的过程,就是形成知识的过程。
信息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在这个时代,我能接触到的信息,别人也能接触到,处理信息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