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的清明,总是和青团密不可分。
奶奶还没有生病之前,她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无论春夏秋冬,但凡白天,必定是见她在地里干活。家门前的十几亩地种着成千上百株香樟树,附近是好几亩秧田。春天的时候,奶奶便和那些雇来的帮工们一起下田,卷起裤脚,弯下她早已佝偻了的腰,一株一株地插下那些幼嫩的秧苗。印象里,奶奶总是插得又快又好。
奶奶白天干活,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她那片深爱的土地,以致于她的皮肤早已和脚下的泥土那样,晒得黝黑黝黑的,可这也使我们总能在任何时令都吃得到最时鲜的蔬菜瓜果。夏天粽叶飘香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一准就能吃到奶奶包的大粽子了;到了吃酒酿的时节,那深深的小酒缸里不多时便能飘出一股浓浓的酒糟味,闻得我们醉醺醺的;过年时,不用去外头超市买元宵、团子,奶奶一下午便能巧手捏出几十个白白胖胖的大团子,还能满足我们刁钻的不同口味,而每至清明,奶奶便会应景地提前轧好青草汁,备好各种馅料,在灶头前忙活一下午,做出一大筐的青团来。年年如此。
小时候,总爱围在灶头旁,看着几大勺面粉,在奶奶手里轻轻松松地揉成面团。听她在大瓷盆里和面时发出的叮当作响的声音,从没想过原来如此瘦小的奶奶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接着便是看她活完面之后,均匀地揉成一个个小面团,这些小面团在奶奶的手里就像变魔术似的,不一会便开了一个小口,然后放进满满一大勺的芝麻或豆沙馅,再神奇地封口,圆鼓鼓的,丝毫不漏。我羡慕不已,抢着也要一试,可每一次我做的青团最后不是胀破肚子,便是咧开了嘴巴,满满的馅料都流了出来,这时候又不得不向一旁笑哈哈的奶奶求助。
上锅蒸团子的时候,最是让人等不及。那时候奶奶用的还是土灶,一锅能够蒸下十多个。等到热腾腾的水汽从锅盖边缘冒出来的时候,离青团蒸好出锅也不远了,我们便总是围在灶头边转。等到掀开锅盖的那一刻,一个个绿色的鼓鼓囊囊的团子在水雾氤氲之下,朦朦胧胧的,愈发可爱。奶奶的手似乎是不怕烫的,她愣是徒手把青团一个个取出来,放到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糯米纸上面。这便是从小到大最幸福的时刻了。
后来,老屋拆迁了,一同消失的是奶奶那片最爱的黄土地。搬了家之后的奶奶不再有那么多事情可干了,而我们曾经那富裕、肥沃、取之无尽的土地也仅剩下此时屋后可怜的三分地。没有了曾经小河边随手可取的粽叶,也没有了现成的干净青草,所有物资都需要花钱买了,可奶奶依旧不曾停止过一年又一年地做着她的粽子、酒酿、青团···
去年,奶奶生了一场大病住院,我们唯一一年没有吃到她做的吃食,总觉得缺失了点什么。奶奶在医院待了将近三个月出院,时逢“廿四夜”,这时身体早已虚弱的无法揉动面团的她,仍然不忘给我们送来了她做的团子。
过完年我再次去看她,见我来了,她高兴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只静静地坐着,仿佛一秒也不想错过地望着我,说:“小囡上一次来还是过年的时候。”是啊,算来已是一个多月了,生过病之后的奶奶仿佛对日子记得越来越清楚,而这又使我感到无比的愧疚。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走在了人生边上,让她对接下来的时间越来越珍视。她笑着试探性问我:“奶奶做的青团还要吃吗?你要吃我就做。”还没等我答话,她便自嘲了一句:“奶奶做的不要吃咯,要嫌脏咯···”
我赶紧应道:“要吃呢。”她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
又是一年清明了,今年奶奶做的青团里,多了一份依恋的味道,我多想这份味道能够永远地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