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风声传来...希楞柱里也有风声,风声中夹杂着父亲的喘息和母亲的呢喃。母亲平素从来不叫父亲的名字,而到了深夜他们弄出了风一样响声的时刻,她总是热切地颤抖地呼唤着:林克,林克…父亲呢,他像头濒临死亡的怪兽,沉重地喘息着,让我以为他们害了重病...就在这样的风声中,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这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第7页就出现的句子,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书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位九十岁的老人,是鄂温克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此书以她的口吻叙述一个百年鄂温克人眼中的关于生死、离别、婚姻以及桑海沧田的故事。
“我”的母亲叫达玛拉,父亲叫林克“我”是他们的第二个存活的女儿。
“我”就在这样的风声中懂得了爱情。
当我与第一任丈夫拉吉达结婚当晚,我也体验了这种风声:
“我把头埋进拉吉达的怀里,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温暖过。拉吉达对我说,他会让这种温暖永远伴随我。他亲吻着我的一双乳房,称他们一个是他的太阳,一个是他的月亮,他们会给他带来永远的光明。”
对于鄂温克族人来说,男人的爱是火焰,他要让他爱的姑娘永远不觉得寒冷,让她快快乐乐生活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而女人要好好爱他,她的爱会让他永远强壮,这样,神就会赐予他们世界上最好的儿女!
不久后“我”怀孕了,生下儿子维克特,接着又生了二儿子安道尔。后来,拉吉达做了族长,他决定用换来的盐,做一片碱场。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们”以这片松软的碱土当铺,进行了一次最长久的亲昵。
“在那个动人的缠 绵的过程中,我一直看着天上的云。有一片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看上去就像一条天河。而我的身下,也流淌着一条河流,那是女人身下独有的一条暗河,它只为所爱的男人涌流。”
读到这里,我不禁感慨:这明明是夫妻生活的具体描写,却一点都不会让人产生尴尬和嫌恶之感。反而觉得饮食男女乃人之天性,令人向往。
然而,拉吉达在一次寻找驯鹿中,因为太累,在马上打瞌睡而被冻死在路途中。
后来,“我”遇到了第二任丈夫瓦罗加,他是酋长,他的妻子已死去多年,当他看见“我”时,干涸的心一下子涌起了潮水,他对“我”一见钟情,而“我”也幸福地晕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瓦罗加的怀抱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畅游在春水中的鱼...”。
“我们互相亲吻着,激 情终于像浓云背后的雷声一样轰隆隆得爆发了。瓦罗加伏在我的身上,他就像一片醉人的春日阳光,把我融化了。当我被欢乐浸透,软绵绵地躺在瓦罗加怀抱中的时候,我觉得瓦罗加就是我的山,是一座挺拔的山;而我自己轻飘得就像一片云,一片永远飘在他身下的云。”
到这里,书已经读过大半,我决定暂停,因为我对书的作者迟子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她有多优秀,才能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这样的纯粹?到底她有多幸福,才能写出如此有爱的文字?
然而,我再一次震撼了。
当我打开她的微博,赫然醒目的是她在2022年发布的一条纪念丈夫黄世君的短文:
“2022年阴历三月二十一,你走了整整二十年了。2002年初春,我从故乡奔丧归来,在台历上写下这七个字,将这个撕裂了我心的日子,珍藏在我们的结婚证里,每年你忌日时拿出默默地看看。二十年想说给你的话很多很多,可没有一句能抵得上当年我留在台历的这句话。今天包你喜欢的饺子,夕阳西下时回家吃吧。”
原来,迟子建与丈夫黄世君是同学,在34岁时再次相遇,同为单身的他们走到了一起。
结婚后,他们仍然保留之前的生活方式,迟子建在哈尔滨搞创作,黄世君在塔河任县委干部。
可万万想不到,黄世君在一次车祸中丧身。
得到消息的迟子建后悔不已,大放悲声,她怪自己没有好好陪陪亲爱的丈夫,她以为的来日方长,却只短短4年就结束了。
迟子建在《你是我春天最深切的怀念》里记录了他们甜蜜缱绻的生活:
“一大清早,为了看新世纪的第一缕曙光,我和丈夫早早就起床了。大兴安岭的冬天实在是逼人的寒冷,玻璃窗上蒙着厚厚的霜花,我们用手指刮出一道月牙形的明亮玻璃,透过它去看曙光。”
在与黄世君相爱相守的日子里,迟子建创作了70万字的长篇小说《伪满洲国》,她回忆说:“如果不是那种温暖幸福的状态,我是没有勇气触碰那么宏大的题材的。”
在经历了痛苦之后,迟子建选择了勇敢地面对,并把对丈夫的深情与思念化作文字,创作出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开篇第一句便是:“我渴望在脸上涂抹厚厚的泥巴,以掩盖内心的哀伤。”
爱而不得,是一种无法触及的痛楚,却也是最美丽的回忆。
她又将这份回忆融入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那些美丽而充满遗憾的故事里。
作为读者,我们是何等的幸运,无需刻骨铭心,便能感受到爱的力量,滋生出对爱的向往。感谢作家,让我们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看到了这样简单而纯净的爱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