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觉醒”时刻，就是开始问“我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我想，这样的“觉醒”时刻，能越早越好。

最近又停下来开始回忆近些年来走过的职业道路，尤其是一路的探索过程，其实也是反复问自己“如何度过这一生”的过程。我发现，随着探索越来越深入，我越来越不知道答案。但同时，有些东西又越来越清晰。最重要的是，我越来越意识到保持谦卑的重要性。

01 技术世界的徜徉

在比较早的阶段，我是有答案的。

那是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是一名软件工程师。当时我在巴黎，每天上班都沉浸在创造代码世界的喜悦当中。而且有一段时间，我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把自己的一些有趣想法用手机App实现出来。

当时下班之后，我需要乘公交或者走路去到火车站乘通勤火车，因为公交班次太少，我基本上是选择花十几分钟走路过去。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有一段时间，在一天令人满足的办公室工作之后，我在下班走路的途中，会用最快的步行速度，急切地想要赶回家敲代码。

那个时候，是参加工作之后少有的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当时觉得，能做一辈子的程序员，就会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了。那是在我23、24岁的时候。

海明威说过：“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那时的我，对巴黎的建筑、博物馆和咖啡馆并不感兴趣，一行行被执行的计算机代码，才是真正让人开心和满足的盛宴。

我也不屑于去关注社会上发生了什么，我会认为媒体都倾向于报道负面的事情，或者为了抓人眼球，尤其是社会新闻和娱乐八卦。所以，我有必要和现实世界保持足够的距离。

后来回到中国，开始着手技术方面的沟通和管理工作。能写代码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我的世界观也慢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大概是在27岁（2017年）的时候开始“觉醒”。一方面因为负责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不再有新奇感和挑战感。另外，当时的迷茫，在于自己似乎走在岔路口上：到底是走既定的管理路线，还是回到纯技术的道路上？

虽然一时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我想要去探索自己的边界，去探索世界的边界，通过探索边界，来实现自身的价值，也为这个世界带来价值。

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兴趣所在：热爱计算机技术、喜欢学习语言、喜欢探寻本质。有什么东西是能把这些都结合起来的呢？

于是我决定选第三条路：人工智能中的自然语言处理。用计算机技术来探究语言的本质。

02 人工智能探秘

我开始收集资料、阅读论文、申请博士项目。后来也开始参加培训班，并着手开发自己构思的一个对话机器人项目。

那段时间，单纯又美好。我认为自己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已经选好要登的山，而唯一要做的，就是锻炼身体，打好基础，准备好登山装备，然后就可以上路了。山就在那里，只要一点一点往上攀登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也开始和公司谈离职，虽然说我可以一边继续着并不忙碌的工作，一边抽时间来准备，这样也就可以继续保持着还算不错的收入。但我深深地明白，人一生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更别说一年两年。所以，如果已经决定了要去做一件事情，那就全身心投入。

一个人的路确实是挺孤独的。不过我一直以来都挺适应这种孤独的生活。

然而走着走着，我发现路上的风景并不是像最开始认为的那样“美好”。现阶段的自然语言处理研究领域，并不是在用技术来探究语言的本质，着重点还是在用统计学的方法来建立解决工程问题的模型。

而且，当我走近当初认定的那座山时，也发现我面对的不只是一座山，而是有无数的山。就像我一开始以为我要攀登的一座山叫喜马拉雅，当我走近时，才发现那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脉。

最后，要攀上其中的高峰，除了要有一个专业的登山队，还要有好的当地向导。我隐隐开始明白，这样的事情一个人是玩不转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以联合创始人的身份，一起参与一个创业项目。

03 工业互联网创业

对于这样的创业机会，我的内心可以说是期盼已久的。简单了解了项目的具体情况，在认识项目发起人仅仅一周之后，便果断地正式加入了。

在宏大愿景的感召下，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切都是新奇又振奋人心的，如果实现预期的目标，我们可以很快拿下某个细分领域的市场，然后实现新一轮的融资，并且在为客户创造价值、为社会创造效益的过程中，一步步走向成功上市的终点。

感觉自己活在趋势中。

当然，万里长征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除了去了解行业、了解市场、了解机器设备和软件系统之外，还要参与设计产品、写代码、写文档，又要面试员工（超过110人）、组织会议、处理财务事项、行政管理，等等。我很享受成为一个多面手的角色，也包括开始思考战略。

2019年1到9月创业期间所花费时间占比

注1：“创业”项为一开始没有做详细区分记录下来的时间

注2：“其他”包括除其他项目外在创业的工作过程中花费的时间

注3：没有统计2018年的时间

任何创新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是坦途。我们在项目定位上出现过摇摆、在产品落地上严重滞后、在客户开拓上也前景不明。不断有新的伙伴加入，有时又需要从团队整体考虑去解雇员工，包括自己亲手招过来的人。有合伙人也会在中途离开。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在一开始并没有预料到的。

当然，创业本身就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在峰回路转的时候，常常又会看到转机和希望。陆陆续续开始有牛人加入，我们开始实践精益创业的方法，而战略图景和产品规划也开始越来越清晰。

我对产品、对市场、对团队、对自身的认识，都在不断地被刷新。对于团队的问题和自身的局限性，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曾经一度认为，能为中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贡献一份力量，也算是一件值得奋斗终身的事情了。而最后在我尤其敬重的一位牛人改变主意，选择不加入团队的时候，促使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只是在有意勾画的愿景大饼里，徒劳地挣扎而已。

恰逢那个时候，公司的初始资金已经快花光了，而在融资的过程中，项目看起来又完全得不到资本市场的青睐。产品依然有些摇摆，研发也依然进度缓慢，最严重的是，小小团队之间的沟通（股东之间、员工之间、股东和员工之间）整体上并不顺畅，让我对每天的工作越来越缺乏价值感和意义感。

最终，所有股东退出，而我选择将自己的股份免费转让给项目发起人，公司进入清算，员工团队也很快解散。

很显然，很多事情我们（包括我）没有做好。最后在和两个合伙人一起交流的时候，我不无感慨地说，很多道理，真的只有等到最后一刻才会明白。

对我来说，这样一次将近一年的创业经历，虽然结局上并不美好。但这让我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也开始重新认识自己。

过去我一直认为技术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其他方面，都只是因为科学的进步和技术的发展才随后产生的。经历过这次创业之后，我才真正地明白，技术虽然很重要，但技术最终还是要为人服务。我们的人生价值，体现在我们是不是能为更多的人创造更多价值，而不是开发出多好多新的技术。

另一方面，在学历和职业经历上，过去我一直对自我的感觉良好。以不错的成绩从外省考入上海的211院校，之后去法国修完计算机工程师学位（等同于硕士的精英教育学位），在法国巴黎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一年之后，到这家公司在深圳的分公司从0开始组建软件研发团队，并整合原有的测试团队，做管理职位的同时，也成为沟通总部和分部的研发部门，还有与软件供应商之间的重要桥梁。

在创业之前，原本以为自己对产品和管理也算有不少经验，而在经历了这一次创业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实践的路上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对于市场的了解，那就是有更多的功课要补。

而且，对比其他优秀的伙伴，我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领导力依然不足。意识到原来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教育和工作，很习惯于去做一个follower，很习惯于在已经制定好的框架下开展工作，而并不是特别擅长去主动承担责任，去主动寻找更多资源，去支持或者带领团队实现具体的目标。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从小一直有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梦想。而长大以后，也越来越开始追求自身的完整性，其中就包括沟通、理解、共情等等诸如此类的领导力素养。我骨子里并不想成为一个呆板的照章办事的人。

于是，在意识到对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还远远不够之后，我开始停下来，不停回顾和反思的同时，大量阅读，去和人交流，然后又开始重新思考，我要如何度过这一生。我要如何做才能不仅仅是一个follower，而要成为自己人生的leader。

因此，很感谢这段时期一起并肩奋斗的伙伴们，尽管过程中有过一些挣扎，也有过争执。但始终很感恩大家，让我看到更全面更真实的世界，也更多地了解了自己。

04 文化和教育求索

在完全不设目标的一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还是阅读和思考，而最让我兴奋和产生满足感的，是通过阅读，让自己收获新的知识和想法的同时，还能让自己有新的思考。于是不久我决定开始探索文化和教育领域。

几年前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追求的时候，最后拼成了一个新词，KWALL，是Knowledge（知识）、Wisdom（智慧）、Art（艺术）、Life（生活）、Love（爱）五个单词的首字母。实际上，这一次的探索，也是为了去尽可能接近这五个要素。

在我最初的设想里，我会注册一家公司，可能就叫可沃（KWALL的谐音），来围绕这些要素生产内容、提供服务和创造体验。

当然，这会是一条很长的路。带着这样的理想主义，我先经历了一些学习和尝试。

首先，我基于自己已有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开发了一套计算机思维的在线课程。

我也继续更大量的阅读，同时参加写作训练营，并且开始把阅读过的内容写成完整的文章发布到自媒体平台，偶尔也会在一些读书会上进行分享。

持续的阅读，让我对世界的整体脉络认识得越来越清晰。结合自己已有的体验、经验和认知，我想我在大脑的层面，活得越来越明白了。

然后我参加了一个终身学习营，在里面认识了很多有趣有想法的伙伴，虽然只是通过线上的方式，也依然能够进行特别深入的对话。在这里，我除了学习，也开始自己组织工作坊，并承担一些志愿者的工作。

这样的学习营，让我看到了社群学习的魅力。也越来越让自己明白，好的学习过程不应该是独自进行的，而应该是通过和人的对话，通过在现实中实践进行的。在这里，我也遇到了很多教育工作者，他们对于更好的教育的理解和追求，另我钦佩又感动。

我也参加了一个采访项目，和其他共创伙伴们一起，采访各行各业热爱工作的人。我最近也做了一些策划和采访主持，越来越喜欢上和人深入地对话。

这样的采访过程，让我们把热爱工作的人生故事呈现给更多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生。当我反观自己的时候，也能感受到自己曾经热爱工作的状态，而对于未来从事自己所热爱的工作（无论是做所热爱的，还是热爱所做的），也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我还参与了一个翻译组织，在这段疫情期间，把国内的相关真实消息和新闻，翻译成各种语言发布到海外的自媒体平台上，来对抗那些对中国的片面、误解、歪曲的不实报道。

虽然参与度并不高，但我依然从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同胞身上，看到了多元的视角和宽容的心态。大家平等开放地交流，希望通过真诚行动的力量，让全球的公共话语空间中，有更多一些理性和温暖的声音。

我也参与了一个创新教育学习营的人生设计书写活动，从参与者到协作者，回顾和探索了自己的人生旅程，也带领更多人去向内看，向前看。也学会了怎样更好地去做一个协作者：聆听、提问、追问、简要表述、转述、整合、归纳。

随着在各个方面的探索越深入，毫无疑问的是，我对于自身对于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深了，而我的观念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一开始觉得自己过去太“随缘”，丝毫不会过多思考就接受了自然到来的机会。学生时代不用说了，对于工作和创业的机会也是如此，以至于我最近才进行了人生的第一次正式的工作面试（以前都是作为面试官面试别人），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

但现在我才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并不缺乏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意愿和勇气，我也并不完全是一个跟随者。我过去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当时的认知和环境下，听从了内心的声音，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到现在我也依然可以如此。

人生本来就是不可预测的，有太多可能性。我们每个人走过的路，都像是攀岩一样，每次都只是够着最近的那个抓手或者落脚点，一点一点地挪动自己。我们可以有远大的目标和梦想，但大可不必为太长远的事而纠结。

另一个思维上的重大转变，是之前会认为，在一家成熟稳定的大公司里，自己只能是一颗螺丝钉。人是被异化，被工具化的。

但现在反而会认为，社会是一张复杂的网络，人和人是广泛联系着的，我们本来就生活在各类组织和框架中，我们也依靠各类组织和框架活着。在如今的时代，极少有人能够完全独自地活着。所以，选择一家公司，不管大小，就和选择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样，是选择一个自己的生活节点，是选择一个平台和环境，让我们能更安心地、更自由地扎下根来，慢慢生长。

就像读书一样，比起“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是一种更通透的境界。而对于工作、生活，还有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都可以秉持一种“六经注我”的心态。我不是在为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某个组织，或者某个领导服务，Ta们都是在为我服务。所以，我要更开放地去和Ta们对话和互动，全身心地去感知和连接，并做出自己的选择。

当然，这些转变也有客观上的因素。一是持续创业和探索的过程，让自己的财务状况有了一些预警。二是随着年龄不断接近30，主流的观念让我意识到，在找不到具体落地点的情况下，我需要尽快结束这种有点不太有明确目的的独自探索。

总的来说，对于“要如何度过这一样”，我越来越没有答案。

05 我要如何度过这一生

尽管如此，我内心反而觉得更踏实了很多。

过去我一直是一个喜欢做计划的人，一年要看多少本书，花多少小时分别学什么，希望在几年之内达成什么目标（除了个人情感方面），等等。

我一味追求个人成长，却忽略了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注重探索，却忽略了去创造。

现在我越来越明白，人生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计划，也不应该是一个计划。

最近新总结出自己对人生状态的两点追求，是“完全的意志”和“完全的ease（be at total ease）”，我也想借用古人的方式，给自己起一个号，来以此明志，叫“易之”，为了顺口一点，网络昵称可以叫“易之鱼”。

五六年前，我写下一段话，说自己在30岁之前不考虑赚钱，而是要尽可能提升自己。我很感谢一路走过来的自己，让我对于真实世界的认知框架不断丰富和完整，也一直走在知行合一的道路上。

也感谢一路上遇到的人，不管是家人、同学，还是后来的同事和朋友。最近和朋友聊起自己的探索经历，有人就问到：“你之所有能有这些想法，并付诸行动，是不是因为自己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

不管走到世界上的哪个地方，遇到哪种肤色的人，尤其是那些长期相处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我感受到的都是善意。每每想起往事，我内心的底色也更多的是舒心和温暖。

过去三十年，我主要是在学习和探索；未来三十年，我希望自己继续以对自己生命负责的态度，以百分百的意志，带着轻松的心态，在探索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去创造。

不管接下来我会去哪里，会去做什么，我选择去持续接触真实世界中的人和事。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我不会是独自一人，我与所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