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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嫂今年53了,最近闹着“改嫁”——她是二婚嫁的二哥——二哥去世五年多了。
二嫂想改嫁,她儿子女儿都不同意。
为啥?因为听说村里很快就要拆迁。
二嫂一走,就少一个人头,换算过来,就是少十几万,哦,还有65平米的住宅和25平米的商铺。
所以,这两天,为这事,几个儿女和二嫂吵翻了天。
二哥是个老实人,待人实诚,但是命不好,父母早逝,姊妹们嫌他老实,除了过年,并不与他多走动。
我们家和二嫂家其实没有直接血缘关系,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和二哥家有些曲里拐弯的宗亲关系。
老爸小时候与二哥的爸感情好,对他多有关照。所以,他的人生大事,老爸觉得自己必须操心。
那些年,老爸请人给二哥介绍过很多对象,阴差阳错的,都没成,三耽误两耽误,一晃眼,二哥三十二了,再找不下,后半辈子打光棍的可能性太大了。
二嫂到我们村是二婚。前夫上山砍树被掉落的石头砸到头,当场呜呼,她有一儿一女要养活,公婆还有另两个孩子可以倚靠,知道她年轻,留不住,干脆早点赶她出门。
介绍人说,女人是山里的,肯定吃得了苦;在婆家、娘家都不受待见,以后亲戚之间拉扯少,负担轻。
二哥找老爸商量。俩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嗯,能娶。
老爸操心张罗着,帮二哥把二嫂娶进了门。
02
二嫂进门后,又生了一儿一女,二哥特别高兴。
前头带来的那一儿一女,二哥也从来没亏待过,他人实诚,没当过爸,人家一叫他“爸”,他高兴得都不知道咋弄好了,人家多叫几声,给他倒个水、端个饭、提个鞋,他都不知道他是谁了,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供给人家。
二哥没其他本事,只会侍弄庄稼。别人都是种和收时在地里劳动,他不同,一年四季,细细收拾他那几亩地,把庄稼侍候得比孩子还周到。
他人虽老实,但肯干。别人在包谷地里套种豆子,他跟着种;别人在地边开菜园,他也开;别人养鸡,他连鸭、猪、牛、羊一块养了。
收入是多了,人可累坏了。
大姑娘早早嫁出去,大儿子的对象也有了着落,后边两个还小,不着急。
二哥为安二嫂的心,也是为了让人家母子三个高兴,拿出一大半积蓄给大儿子办婚事。变故就出现在婚礼上。
婚礼上,司仪念结婚证,大儿子的姓竟然念错了——二嫂改嫁过来时,把一儿一女都改了和二哥姓,司仪念的结婚证上赫然写着她前夫、娃他亲爹的姓。
当天晚上,老爸在二哥家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火:那个大儿子,背着二哥,千真万确把姓改回去了。
回到家,老爸还气得呼呼的,一个劲地骂:没良心!
他觉得侄子太可怜,辛苦十几年,为别人作嫁衣裳。
那之后,二哥上了几次门,他心里不是不憋屈,但他还要忍着难受安慰老爸。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再生气又能如何,叔侄俩对着叹气。从那件事起,老爸、老妈就不愿二嫂他们上门了。
小的两个孩子也安顿好后,辛苦一辈子的二哥,终于能松一口气,我们都欣慰他可以好好享享福了,万万没想到,他却突然病倒,一病不起。
老妈说,二哥是一直提着劲干呢,为了那些孩子,他再累也不能停啊,不敢说累啊,不能歇啊,跟一条橡皮筋一样,抻得太久了,崩断了。
二哥去世时,二嫂不到五十,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女儿也都出嫁,大儿子因为改姓的事早分出去,她和小儿子一起过。虽然也有摩擦和矛盾,甚至吵闹,但总的来说,儿媳妇对她还算可以。
可谁知道突然冒出的拆迁这个事,让二嫂原本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又平起波澜。
03
世上的事,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都是钱闹的。
不拆迁,大家都是农民,收入都差不多,谁不眼红谁。
一说拆迁,加上这四五年,县城附近的村子因拆迁出了好多几十万元户、百万元户,甚至千万元户,没有哪个人,面对可能落到自己头上的这么大一个馅饼,不蠢蠢欲动、打小算盘的。
二嫂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改嫁的——她那个改了姓、分出去多年的大儿子让她改嫁。
大儿子说,妈,我给你找了个老伴,人很好,条件也好,在城郊,有一院子房,儿女都成家分出去了,你嫁过去就当家作主,好得很呐!
二嫂不信。
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像谁,自小主意就大。当年婚礼上改姓,全是他自作主张。
他提前做好了打算,从二嫂手里骗去户口本,拿着从山里出来时就一直揣在身上的老户口本,先改户口,再领结婚证,最后独立立户。
整个流程全是这小子一个人,自作主张悄悄完成的,二嫂这个亲妈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现在,突然又给她说这事,不知道心里打的啥主意。
大儿子有恒心,有耐心,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屡劝屡败,屡败屡劝,不知气馁为何物。
他还知道旁敲侧击、声东击西、曲线救国那一套,怂恿着另外几个姊妹一块说和。
他是这样对弟弟妹妹们说的:那老头说了,他村的户口还没冻结,咱妈嫁过去,先转户口,他们在城郊,肯定比咱拆迁得早,也比咱补偿得好,咱妈一个人,至少这个数。
他举了五个手指头。我和老头说好了,房和铺子给咱妈,钱给咱几个一半,咱们平分。
姊妹们咂舌,嘴上不说,心里开始盘算。
没过多久,风向就变了,女儿、儿媳开始车轮战。
04
二嫂对我说过,她没念过书,被娘家以换亲的形式嫁给第一个男人。第一个男人死了,婆婆说她克夫,不让她在家待;后来遇到二哥,算她运气好,结果二哥也没过到老。
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命硬、克夫?要是她克夫,会不会也克子?反正她害怕,年纪越大越害怕。
要真如此,她宁愿,离孩子们远远的。
那个老头,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命,该着她走这一步。
二嫂和那个老头领了结婚证,没办酒席,悄悄的,只给老妈说了一声,收拾了衣物,由大儿子护着,送到老头家。
我们不知道二嫂在老头家过得怎样,很少见她回来。
村里拆迁的风声传得一天紧似一天时,二嫂突然又回来了——她是被送她去的大儿子亲自接回来的——大儿子让二嫂把户口再转回来。
那个天杀的,二嫂说,为了钱,真是啥事都做得出来。
他早都计划好了,我跟老五——二嫂嫁的那个老头——领证, 我户头分的房和铺子给我,拆迁款,他跟老五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
你看他算得多好,房和铺子在我名下,我死了,他还不是能再分一份!
前年分完老五那边的,现在,咱村说可能拆迁,他又让我跟老五办假离婚,把户口转回来再分钱。
他还说,反正拆迁最多也就两三年,等拆迁费领到手、房子、商铺都安置了,我再和老五复婚。
我羞他先人呢!
我真是,不知道咋生出来个这货!我真——
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啊——
二嫂坐在院子里,两腿摊得长长的,双手拍着腿,连哭带骂。
05
不过,后来的事,让我们都跌破了眼镜。
事实证明,泥人也有个土性子。二嫂这一辈子,被这个儿子伤心得次数可能实在太多了,这一回,她坚决不如他的愿。
任凭大儿子说破天,二嫂就是要回去,她要找老五。二嫂给老五打电话了,问老五还要她不?
老五都快七十了,儿女们自有拆迁补偿,不少他那一份,只嫌他累赘。
和二嫂结婚后,老年丧妻的老五被二嫂照顾得相当不错,他对二嫂有感情。
俩人都寂寞,想互相做个伴,以免孤苦伶仃,哪天死到家里臭了都没人知道,他觉得,只要二嫂对他好,钱啊、房啊的,都是身外之物——阎王随时可能召他觐见,钱、房再多,能带过去吗?
老五当即表示,马上找个车来把二嫂接回去。
大儿子一看事态不对,在街道耍无赖,瞎嚷嚷,说二嫂这么大年纪还要改嫁,贪图富贵,不守妇道,不替儿女们着想。
二嫂改嫁老五的事,是悄悄办的,几乎没人知道,老大这一嚷嚷,街道的人都窃窃私语,话里话外,耻笑她。
二嫂在院里听了半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冲出来,迎面给了大儿子几耳光。
这一次,二嫂把她这些年,为儿女们受过的所有苦楚都发泄出来了,她不怕丢人。她寒心。
她从第一次改嫁说起,说她为养大他们,受的罪、吃的苦、流的眼泪、受得欺侮,她说一句,哭一场,打一下,嚎一声。
听的人,无不心惨然。
明白真相的人们,同时倒戈,他们拉偏架,一群人把大儿子围着、扯着,拉得远远的,二嫂顾不上感谢大家,悄悄坐上老五的车,走了。
再没回来过。
06
我听说,大儿子后来又到老五家找过,被二嫂、老五,伙着邻里们,打出来了。
二嫂,这个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可怜女人,终于也活了一回自己。
每个人,特别是女人,在为孩子、为家人奉献时,可以牺牲一切,忘掉自我,但是,每一个孩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你真的爱你的母亲,你会心疼她为你付出的那些岁月,心疼她脸上悄悄布满的皱纹,头上愈来愈多的白发,你会在自己也过上好日子时,希望她也过上好日子。
有一个愿意为孩子奉献一切的母亲是多么幸福,我们每个人,都要知道珍惜。
二嫂,我宁愿她永远不回这里。只要她能,幸福、安康、平安、喜乐。
她这一生,终于知道,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为她感到无比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