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天空,期许着可以找到一条通往天国的路,那是我的姥姥最后一次走过的,唯一一次没有带上我的路。
时间总是仁慈地为我们疗伤,很多东西都被光阴洗得单薄,可唯独会将思念变浓。
六岁之前,父母工作繁忙,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
都说小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可是对于这位慈祥的老人,对于她牵着我走过的那段青石路,我却记得格外清楚。
学走路时,姥姥总是把我放在青石路的这一头,她则站在另一头,微笑着弯下身子蹲着,轻柔地说:“囡囡,来,到姥姥这儿来。”一边还鼓励性地冲我拍拍手。
十余步的距离,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我被吓得哇哇大哭,只见姥姥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纸包,当着我的面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是姥姥新打的板栗糕。也许是为了那块点心,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开小步子晃到姥姥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姥姥怀里,一边含糊地说着:“姥姥坏”,一边把板栗糕往嘴里塞。
再大些时,每天傍晚,姥姥总是提着小篓,里面装着颜色不一的毛线团和几件半成的毛衣。小孩子身体长得快,每年的毛衣都要织上好几件。
毛衣签太长,只得露在篓外一截,怕伤着我,就用红布包住了尖尖的签头。篓里还零散地装着些零嘴儿,却唯独没有我最爱吃的板栗糕。
当时正是换牙的年纪,姥姥说板栗糕太甜,每两天才让我吃一块儿。而我每次趁姥姥不注意总会“偷”来几块儿放进小篓里,埋在线团底下。
然后姥姥牵着我,拎着小篓,走过青石路,在青石路边的池塘边坐下织毛衣,而我就在不远处揪柳叶、玩儿水、捉蜻蜓。饿了,就跑到姥姥边上,从小篓里炫耀似的摸出板栗糕来,还抱怨着板栗糕没有以前好吃了,而姥姥就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我。
偶尔,姥姥还会把插满毛衣签的半成品毛衣往我身上套,试尺寸,我却每次都嫌弃地不配合,害的姥姥的毛衣掉了十几针。
如今想来,当时偷偷藏板栗糕的小伎俩定是骗不过姥姥的,板栗糕没有以前好吃,只是因为姥姥减少了糖和蜂蜜的用量,想让正在换牙的小孙女解解馋罢了。
明明不论怎么织都会合身的毛衣,姥姥却不厌其烦地在我身上试了又试,也只是想让小孙女穿上最漂亮、最合身的衣服罢了。
当艳红的夕阳把青蓝色的池水照得变了颜色,当草丛里的蛐蛐开始唱歌的时候,姥姥就收拾好小篓,牵着我走上那段回家的青石路。
六岁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姥姥了。
两年前回了老家,发现原本光滑的青石路出现了裂纹、小坑;原本青蓝色的池水就快要干涸;原本利落干练的姥姥,开始驼背,头发已然花白。只有姥姥的板栗糕依然醇厚甘甜,出自姥姥之手的毛衣依旧合身温暖。
看着日渐消瘦的姥姥,胸膛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碎。
再后来,姥姥去了。明明在几天前还打过电话说给我打了一斤板栗糕,给我织了一件秋季毛衣。
原来她早已为自己织好了白色的翅膀准备飞向天堂。“兴许是上帝老爷爷想吃板栗糕了吧,毕竟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点心。”我想。
这一次,我抱着毛衣和板栗糕再次走过那早已斑驳的青石路,只是身边,少了姥姥的身影。
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红了眼眶。悲到深处,已经不觉得痛了。青石路,也是不忍再走下去了。
小小年纪,到底还是懂得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后悔自己长大的太慢。拥有的只是无尽的无力感,颤巍巍地去面对即将而来的漫漫黑夜。
多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遗憾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
我最想要的,不过就是守着您,让您在我的身旁老去,只是,您离去的时候,我还来不及长成。反而把自己最幼稚、最任性的一面,留给了最爱我的您。
固执地不肯承认您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可是最终还是,成了过客。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这句话在我心里再也不是刻板的伦理常情,而是一种最无奈的诅咒,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而最无奈的一点是,我们明明现在千年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道理,却依然深陷其中,无法改变。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强忍着泪水面对离别,那么我多么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孩子。所以,为了我的软弱、无能、懵懂,可不可以回回头,再留一留,只留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都说远望可以当归,如果我一直望向天空,望向那条通往天国的路,您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