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不宜公开的日记
（一）
渝濛
序
我因很特殊的原因，有机会看到了王家宝的一本日记。好奇心驱使我翻看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真的让我钻进去放不下了。原来这里记述着王家宝人生命运的两个转折点，值得一读。我终于违背了日记主人的意愿，把它公之于众了。好在王家宝不是名人，不是领导干部，认识他的人不超过三位数，于他本人、于社会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对日记只做了删节，其中的文字没有改动。也就是说，日记中的文字都出自王家宝之手。文如其人，透过文字可以看出王家宝的人品。
好了，下面就是日记原文了。
10月18日 多云
要走了，真有点舍不得。毕竟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家在这儿，爹妈在这儿，兄弟妹子在这儿，怎么能不留恋呢？鹰嘴子的清凉，碗儿泉的甘甜，还有羊角崖的酸枣，二道沟的山里红……，那些也是终身难忘的。
这是杏儿峪，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不得已，就要离开她了。
杏儿峪有好多山杏树，结的杏吃着较酸，交上去才几分钱一斤。我从十七岁那年就开始摆弄后院那两棵山杏树。前后几年，按照同学的那本杏树栽培的书，不知试验了多少次，到底结出了又大又甜的香白杏。大队书记和队长看了，让我把山上的杏树都嫁接成香白杏树。头两年接活了三十多棵，结的杏又大又多，能交一毛五。一时轰动了全县。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也在全县出名了，三天两头到公社、县城介绍经验。在村里还经常接待来参观学习的人们。
那阵儿，书记的二闺女春英、队长的大女儿国花、和贫协主席的老疙瘩瑞香整天围着我转。白天跟我钻山沟，晚上追我到家里，经常是这个刚走，那个就来了，弄得我很晚才能睡觉。
妈看我越来越瘦，对我说：“三宝啊，你相中了谁就吐个口，妈找人提亲去。”在我真的动脑筋的时候，她们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这个给我个煮鸡蛋，那个给我补衣服……。随后，我和这个咋手拉手了，跟那个咋肩靠肩的谣言都出来了。慢慢地，我真的对国花有了点意思，真的拉她的手了。这么一来，围着国花的谣言也传出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跟学校老师关系不正常了，跟公社团委书记胡来了，让我半信半疑，拿不准主意。可是那阵儿两家的媒人已经说好了，就准备择日定亲过礼了。
谁知道我嫁接的三十棵杏树枯黄了近二十棵，有七棵还是村干部家的。我急得啥也不顾了，一心找原因。可万万没想到，大队长不让我上果树队了，分配我去积肥队干活。随着人们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有人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人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心里窝火，去找书记，要求找出杏树枯黄的原因。他拉着脸子说：“咱没那么多工往里搭呀！你要理解大队长。”
就在那几天，国花借口说，她给我做的套袖该洗了，之后就再也没送回来。我明白这是咋回事。虽然心里难受，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让人奇怪的是，为啥二十多棵树一齐坏死。我抽空上山观察；还特意去县农科所一趟，但还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从那以后，我真的恢心了。每天除了干活，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了，少看那些白眼。当然，春英、瑞香也不来了。那阵儿村里同情我的人除了家人、亲戚，就只有老饲养员，果树队长，还有二狗、胜头他们几个了。
小兰也是同情我的。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有一次，她给我妈送针线活，顺便在我住的屋子坐了会儿。她说：“三宝哥，我家后院的小杏树是我栽的，你用它做试验吧。”我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支持我。后来我去看了那棵小杏树，太小，还不能用来做试验。但她的真诚让我心里热乎了好些天。
这样过了几个月，传来了县里跟宁昌煤矿联营采煤队招合同工的消息。人们一听说下井挖煤，都直摇头，说那活又脏又累又危险，弄不好小命搭进去。报名的人很少，全黄家岭公社只有三人报名，我是杏儿峪唯一报名的。那阵儿，爸妈都不乐意，二哥也劝我别去。可我觉得与其让人踩在这儿，还不如出去闯一闯，只要能跳出这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啥我都不怕。
前些天，到县医院查了身体。前几天来了通知。该走了，妈整整忙活了三天，把家里最好的被褥拆洗干净，把棉衣棉裤也拆洗做好。小兰也连着两天晚上在这儿帮忙。昨天晚上，小兰跟我啦了一阵儿，这时我才知道，手拉手、肩并肩的谣言都是她们自己编的。回想起当时她们围着我转，被国花迷住的情景，觉得真可笑。我当时太天真幼稚了。
通知来了之后，村里的好心人对我说：“老人们都说，倒霉（煤）上宁昌，你可琢磨琢磨啊！”也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不死也得弄个腰折腿拐的。”这两天，晚上有来看我的人，睡觉晚。夜里，我半宿没睡好觉，不知下煤窑的活到底咋样，我心里没谱。但我是自愿去的，即便真的死在那里，我也不后悔。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