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城58号院 第一章

天阴沉沉的,58号院比往日沉寂了许多,中心花园的事业山喷泉今天也停止了喷涌,万物有灵,一切仿佛都在替邢一笔难过。

邢一笔神情呆滞,站在家门口,接受亲友和同事前来吊唁的问候。他行动迟缓,如同树懒挂在一根快要断裂的枝头上那样令人忧心,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到别人对他的劝慰,心不在焉似的。这的确有点失礼了,尤其是他作为邢式材料公司董事长这样的身份。

来的人大多体谅他,挺可惜的,三十岁才出头,去年和文竹姑娘在一次大型材料撰写碰头会上认识之后,两人情投意合,珠联璧合,让邢氏材料公司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材料作坊陡然跃升为南城片区数一数二的材料公司,凡是他们承办的材料,顾客连标点符号都不舍得改。他们出行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即便是架投影仪推材料,两人都忍不住亲昵起来,让顾客实在是看不下去,但一时传为佳话,他们一改那种写材料艰苦难熬的形象,成为了一种新风尚,引来其他材料公司争相学习模仿。但天妒英才,文竹姑娘突然去世了,这换谁都接受不了,所以,大家对于邢一笔的失态太能理解了。

“大哥,别太难过了。”当大多数亲友和同事离开之后,邢二笔来到哥哥身边,轻轻地说。

邢一笔似乎没有听到弟弟的说话,径直走向文竹的骨灰盒,抱起了它,准备下葬了。

墓地就在58号院北边三公里的地方,送葬的车队很是庞大,奥迪,红旗,考斯特,宇通大客车,还有那些同行材料公司开来的奔驰宝马更是数不胜数。这足以见证邢氏材料公司的地位,他们慕名前来,一是吊唁,二是借此机会认识邢一笔,这是邢一笔的骄傲,更证明了邢氏材料公司在行业领域里的翘楚地位。

今天,大家纷纷陪同邢一笔在墓地难过,文竹死的太突然,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

“李动员!”在送葬队伍的最后,公司职员张部署正压着声音,悄悄和另一位同事说话:“你有没有听说文竹姑娘的传闻?”

李动员四处张望后,才低下头问:“传闻?什么意思?”

“原来你没听说呀,公司虽然对外说文竹死于熬夜心肌梗塞,其实不是这样!”

“张部署!”李动员突然捂住了同事的嘴巴,瞪着他,不太客气地说:“你别胡说八道,邢总已经很难过了。”

张部署看到李动员这般态度,很是愤懑,赌气说:“算了,你写材料把脑子写傻了,本来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既然你不信,就算了。”

墓地突然下起了细雨,但大家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肃穆地站立着。

李动员对于文竹的死虽然也难过,但禁不住无聊,想起张部署的话,好奇心像是毒瘾发作一样,越来越重,浑身难受。

“如果文竹不是累死的,她又是怎么死的呢?”李动员忍不住问。

像是写了一篇举世无双的材料一样,张部署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他抬起头看看人群,试着压住嗓子,在确认自己的声音只有李动员能够听到之后,才鬼鬼祟祟地说:“文竹是自杀的啊!”

“我艹!”李动员几乎要跳起来,发现自己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说这样的脏字,他不由自主地面露歉意,埋下了头,幸好别人还没注意到他。

张部署的话像是平地炸出一个雷,“你别胡嚼蛆了,邢一笔和文竹姑娘这样伉俪恩爱,在公司材料业务总结大会上,两人一个讲,一个解,上演着当代版的倾城之剑,那样的盛况大家又不是没见过,现在文竹还没入土,你竟然说这样的话,良心不痛吗?”

对于李动员的反应,张部署早有预备,他并不生气,说:“之前我听说之后的反应和你一样,我还把王推婧骂了一通。”

“原来是你媳妇说的,她怎么会知道?”

“那天,王推婧去邢总办公室取新出炉的材料,听到他正在跟秘书沈加强交待千万别把文竹自杀的事情说出去。”

李动员望着张部署,无法言语,他知道张部署是中文系毕业的,文字功夫了得,经常直接进邢总的办公室,一来二去,邢总经常把一些写材料的好点子传授给他,他这样说,应该不是胡诌。更因为如此,李动员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满脑子惊诧和木然。

下葬时奏起的哀乐打断了他们两人的沉思,只好把心思投入到哀伤之中。

越是追忆文竹在世时的事情,李动员越是觉得可惜,文竹是某重点大学哲学系毕业的,本来和邢一笔一起可以把材料公司打造得更为强大,或许可以成为这个城市的龙头老大。现在突然就自杀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没听到秘密就跟写不出动员部署会讲话一样难受,怎知,听到秘密后跟写不出全年工作总结那样难受。他低声自言自语:“好好的,文竹为什么会自寻短见呢,现在材料事业发展势头这样好,朝阳产业啊。”

张部署耸了耸肩,面露无奈,说:“邢总伤心欲绝,刚才下葬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像也想跟着埋到墓地一样,真是天妒良缘啊。”

李动员见他答非所问,有点不满,说:“如果文竹是自杀,应该赶紧调查啊,为什么邢总说是死于心肌梗塞呢?”

“这难道想不明白吗?现在邢氏材料公司如日中天,文竹突然自杀,弄得跟畏罪逃避一样,说死于心肌梗塞多好,落了个因公牺牲的好名声。”李动员醍醐灌顶一般,像跟邢一笔一起推材料那样的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葬礼快要结束了,张部署换了副严肃的面孔,说:“刚才说的那些,哪说哪了,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那必须!我又不傻。”李动员爽快地答应了。

自古以来,要一个人做到守口如瓶实在是天方夜谭,尤其是更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的秘密,越是这样的令人震惊,越让人憋得难受,如同打印机里卡了纸,总要被人扒拉出来的。

葬礼结束不到三天,58号院里关于文竹的死因已经传得风风雨雨。

自从文竹死后,邢一笔再也没出现在公司,把一切业务交由邢二笔和其他人员处理,自己整天关在家里,也不说话,谢绝任何人的联系,此时正是大项实践活动全面铺开的时节,那些大客户把他的电话打疯了。

向来对嫂子十分仰慕敬佩的邢二笔,他的心情并不比一笔轻松多少,连日的丧事忙碌,加上公司上上下下的维继,他虽然很累,但对于外界关于嫂子死因的传闻,他也犯了疑惑,十分想当面问问哥哥,但看到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但一到公司听到员工们背后议论纷纷,好多人无法安心撰写材料,二笔十分恼怒,哥哥和嫂嫂已经够惨的了,这些混账东西居然不好好干业务,把春季大干当做冬季闲聊,他决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一天傍晚,把最近的几个大材料布置完之后,二笔来到了哥哥家里,门没锁,里面也没开灯,死气沉沉,安静得可怕,一笔正呆呆地站在文竹的遗照跟前,一动不动,身后桌子上叠放着三个饭盒,筷子的塑料纸也未曾撕开。想到公司刚起步时,他和哥哥嫂嫂一起推材料吃盒饭,热热闹闹,每人都意气风发,可现在却是这样的景象,二笔心中难抑悲痛,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来:“大哥!”

一笔没有回头,也不回答,这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注意力和视线从文竹的遗照上挪开。这种专注,在曾经的任何一次写材料中都没有过。

“大哥!你不能这样,公司还需要你回去主持局面啊!况且现在正是春季业务大干,你不能沉浸于悲痛,置公司不管不顾啊,嫂嫂要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二笔满怀关切地说。

一笔依旧没有转过身,但总算有了点反应,抬头长叹了一声,抹起了眼角。

二笔看到大哥的状态终于有了缓和,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扶着他的肩膀,说:“大哥,我有事要问你,嫂子她….”

“她生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材料上,要是还活着,不知道对于春季大干是有多兴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二笔。”一笔有气无力地说着,声音很弱,显然,他心力交瘁还没振作起来。

“这你放心!那几个不安心写材料的家伙都被我开掉了,现在大家的状态都不错,但就是,就是有人在议论嫂子,议论她的死因….”

一笔原本泥塑一样一动不动的身躯忽然抖动了一下,这种出乎意料的消息像是一台碎纸机一样,将他受到重创的心本来已经结上的一层薄薄的血痂撕裂得粉碎,这帮人实在是太操蛋了。

屋里更加昏黑了,几乎没有了光线,但二笔还是能够看到一笔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眼皮在跳动,仿佛在皮毛下面潜伏着滚烫的岩浆,快要喷射出来一样。

“平日里,我和文竹待他们不薄,加班都有加班费,熬夜的香烟从来都是中华,茶叶都是特供的,他们怎么能这么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笔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像是一张纸从打印机里缓缓出来一样,带着浓重的摩擦声,很明显,他的嗓子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已经变得沙哑,对于说话乃至生疏了。

二笔忽然后悔自己说出之前的话,让大哥如此地难受,他只好沉默,此时的任何安慰注定都是多余的。

“文竹过劳死,已经很惨了,那些人的心难道都是墨粉做的吗,太无耻,太操,操蛋了。”一笔竟然有些激动了,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公司还要靠你走下去呢。”二笔强忍住自己的悲痛,劝慰着。

一笔的嘴唇抖动着,脸上的肌肉跟着抽动着,显然是在强忍着愤怒,说:“你去查查,还有谁在嚼蛆?全给炒了,材料写得再好也给炒了!”

“大哥…..”二笔欲言又止,但还是低声说:“把他们炒了又如何?嫂嫂的确是,的确是自杀的啊,这纸怎么能包得住火锅底料,早洇透了。”

一笔用带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二笔,模样有些吓人,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地说:“难道,你也这样认为?”他的声音有些尖利吓人,像是一道光从投影仪里射出来,刺眼让人不舒服。

二笔深呼吸,他决定承受住一切大哥对他的反应,狠狠地点头,在一笔脸上的岩浆还未破皮喷射之前,他像半夜泄尿一样,把心里纠结了好多天的话一股脑全抛了出来:“文竹嫂子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一意和你一起打理公司,春节的家庭宴会上,你们还举杯发誓要在两年之内把公司建设成为城里第一的材料公司,争取五年上市。在家里,她对你呵护备至,三天两头熬银耳雪梨汤,为了保护你的视力,专程去以色列购买顶级反辐射眼镜。你在公司上上下下一直力推她走向管理总监,协调多方业务井井有条,大家都说跟着你们这样的夫妻老总干,前程有奔头,收获有甜头,干活有势头。我实在是想不开嫂子为什么会自杀,她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材料事业。”

一笔的脸上再次起伏着肌肉的抽动,眼睛里的血丝像是夏日疯长的枝蔓一样,更细密了,但他没有吭声。

“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嫂子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自杀的,你一定知道…”

“够了!”一笔突然怒吼,声音打破了夜的沉寂,像是有一股力量将文竹的遗照摆动了一下。他打断二笔的话,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嫂子为什么要死?”二笔像是一个材料写得一塌糊涂,被一笔痛骂一顿那样的委屈。他接着说:“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难道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她?!”一笔绝望地看着弟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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