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给大舅过三年。大舅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一辈子都在和脚下的这片黄土打交道,朴实得就像脚下的泥土。
小雨这一个多月都断断续续在下,今天从清早又开始了,不大,却密,斜斜地织成一张网,笼着远近的村庄和田野。
大舅是妈的堂哥,虽非至亲,待妈却极好。我妈经常说:"你大舅待我跟亲妹子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一副瘦削的模样,筋骨嶙峋的,仿佛田埂边那棵多年的老槐树,干巴,却透着一股子精神。
大舅的一生,就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在黄土地上耕作,收获,养儿育女。
后来那几年,他被癌症困在了床上。我和妈妈去看他时,他已瘦得脱了形,那点精神气仿佛也被病痛一点点抽走了,只剩下一把骨头,陷在昏暗屋角的旧床里。
大舅在最后那段日子,总是反复叮嘱表姐:“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你妈。”表姐每次听了,总要嗔怪他:“爸,你说这是啥,多不吉利。”可如今想来,那哪里是不吉利,分明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人,拼尽最后力气,也要安顿好此生最放不下的牵挂。
他一生的心血,都摊开在这村子里——给三个儿子,一人盖起了一座像样的庭院。儿子们的新房宽敞明亮。可他自己,直到最后,住着的还是那间老屋:半截是土坯,半截是砖,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特征。房中的顶棚破旧了,隐的看见屋顶的大梁和椽子,仿佛在诉说着一生的将就与不甘。
这房子,和他的人一样,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民最真切的缩影。他们耗尽自己全部的血汗,浇灌出下一代的安稳与体面,而留给自己的,往往就是这样一份无需言说的简陋。想到这里,心里便一阵阵地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混着这阴雨的潮气,沉甸甸的。
在我们这里,三年是按喜事办的。表哥们在村口的酒家摆开了宴席,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常年不见的亲戚们聚在一处,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在桌席间穿梭嬉笑。这份热闹,冲淡了哀伤。当岁月流转,再过去若干年,当最后一个记得你音容笑貌的人也离去时,一个人才是真正地,在这世上消失了。
站在这细雨中,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也离去一年了。眼看着亲戚里的长辈,就这样一位一位、断断续续地离开,心中的伤感便漫了上来,混着这冰凉的雨水,渗进心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呢?他们如大舅,如父亲,在这土地上辛苦劳作一生,盖起了新房,养大了儿女,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散了。这来来去去之间,所有的辛劳与牵挂,其意义,又究竟落在了何处?
吃完宴席,我们就告辞了。回去的车开动了,窗外的景物缓缓向后移。雨还在下,像是天地间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忽然觉得,大舅或许并没有走远,他只是化作了这雨,落回了他耕作了一辈子的土地里,沉默,而又无处不在。